二十七昏迷中
其實在春嫵獨自一個人進到囚室之時,我就猜到了。藝雅對我的恨是真的,她想要我死也是真的,但是她能受到楚宣那樣的信任,信任到把暗衛交到她的手裏,必不是這樣輕易就可以背叛楚宣的人,是我杞人憂天了。
當我看到楚宣無聲無息出現在我麵前時,我就肯定了自己的猜想。這是楚宣為楚渾布的一個局,我是這個局裏的一枚棋子,一個誘餌。
如果藝雅真的背叛,楚宣不可能這樣輕易的進到地牢,一點打鬥的蹤跡都沒有。如此隻能說明,一切都是假象,一切隻能是一個局。
我暈暈乎乎的暈到在楚宣的懷裏,朦朧中仍舊免不得胡思亂想。那這個局裏有什麼是真的呢,楚渾的反叛是真的吧,春嫵和藝雅對我的仇恨也應該是真的,那麼楚宣對我的愛呢,或者說是對韓取的愛呢。我不敢說真也不敢說假,至少那個眾目睽睽之下的吻是有做戲的成分的,但是那個抱著我流下的眼淚呢,會是真的嗎?
既然藝雅和春嫵假意結盟,那麼藝雅在她身上套取的信息必然不少吧。那麼,楚宣怎麼可能會節節敗退呢,怎麼可能會輸給楚渾呢。
我暈倒在床上,任由楚宣急的好似熱鍋上的螞蟻,我就是不願意清醒過來。誰叫你這麼狠心折磨我,把我傷得這樣重。誰叫你騙我,誰叫你把我當做棋子。我說過不怪你拿我設局,可是並不代表,我被設計之後心裏還能樂顛樂顛的。我不高興,很不高興,而且我的傷口是真的很疼,腦袋也很昏沉。所以,我不要醒過來,就是不要醒過來。
楚宣不眠不休的照顧我,屋子裏堆滿了巫醫和大夫,各種草藥味熏得我難受。在各種味道裏,飄來一股子好聞的冬雪的清冷香氣,是藝雅來了。
我聽見藝雅端麗清雅的聲音:“陛下擔憂嫣然妹妹,也該顧忌自己的身體,前方戰事緊張,還需要陛下親往主持大局。”
“我答應過你讓你布局,我也囑咐過你,不可以傷了她,可是你居然縱容春嫵殺她。”楚宣的聲音裏帶了滿滿的責備和不滿,甚至說是怒火。
“陛下的手傷的不輕,讓臣妾給您換藥吧。”
“不必,寡人的傷,自然有禦醫可以換藥,不必勞煩王後娘娘。”
“不必勞煩嗎?宣哥哥。自從姨母把我們二人的手交疊到一起之時,我們兄妹就一路扶持走到今天。當年楚渾不過九歲就能設計害死姨父姨母,不是我們步步為營,小心應對,何以壓製楚渾這麼多年。就算陛下繼承大統,楚渾也仍舊是梗在心中的一塊刺,不除之,何以安枕。我們布局兩年才得了眼下這個一舉殲滅楚渾的機會,你難道要在這個女人床邊耗費掉嗎?”
“讓我走,你好再對她下手嗎?藝雅,我不會再讓你傷害她,如果你不是我表妹,為我操勞這麼多年,就憑你如此傷她,我定讓你不得好死。”
“不得好死?宣哥哥,這個女人真的就這麼好嗎?還是你餘毒未清。我為你受過的傷,那一處不比她更嚴重,你何曾憐惜過?我從來不是你的女人,隻是你的刀,你的工具嗎?你難道不知道我從來沒有把你當做哥哥,在藝雅的心裏陛下就是藝雅的丈夫,藝雅的天。”
“藝雅,我們自由一起長大,你永遠都是我妹妹。你想要什麼我都可以給你,除了我的心。我不是不想給,而是我給不了,我不記得嫣然了,但是我記得韓取。自從我在矮人族洞穴裏牽過她的手,那樣溫暖柔軟,莫名心悸跳動。我就知道,這個易過容的女子,就是我楚宣心裏的夢寐以求。當我在密室看過以前自己為嫣然畫的那些畫像之後,我就肯定,此生,我都會去愛這個女人,此生,我隻愛這個女人。”
良久,我沒有再聽到藝雅的聲音。倒是我的心跳聲大的出奇,明顯的有些招搖。藝雅也應該發覺到我的異常,轉身離去,臨走藝雅對楚宣說道:“既然她是陛下心中所愛,藝雅必定會成全。如今,她已經醒了,陛下大可以放心的走。我藝雅用性命保證,從此以後不會再讓她受到一絲半點的傷害。”
二十八威脅
楚宣親昵的躺在我的身邊,扶過我的頭枕到他的臂彎中,用自己的臉緊挨著我的額頭。自言自語:“讓我在你身邊待會吧,天亮之前我就又要出發,要是生氣就罵罵我好了,別再讓自己受傷。真不知道你的腦袋是怎麼長得,該說你笨呢還是聰明。平時鬼主意就多得很,翩翩就不懂得想法子保護自己周全。我給你的令牌可不是什麼裝飾品,我讓徐崢和秩樺留守平陽聽你調遣,我走之後,一定不可以讓自己再受傷。”
我默默聽著,也不理睬,隻是覺得心中酸楚,委屈,又覺得還能這樣躺在他的懷裏是滿足是僥幸。思潮萬千,五味雜陳,難訴其一。眼中也不知道怎麼就湧出那些淚珠來,好似斷了線一般,流不盡,止不住。
天不見亮,楚宣就離開了,聽說他這次回平陽沒多少人知道。難道真的是為了救我才回來的?這樣想想,多少也可以讓我手心腳心的疼痛感消失一些。
藝雅也太狠了,鐵鏈橫穿我的手腳。雖然不曾傷筋動骨,但是傷好以後也會有很醜很醜的疤痕,還會帶來諸多不便。
藝雅如此恨我,真的會因為對楚宣的承諾放我一馬嗎?想來也不太可能,否側楚宣不會給我留下什麼令牌,更不會讓徐崢和秩樺照看我。甚至明令藝雅不得踏入水晶宮半步,否則,以謀反罪論。
風波過後,我聯絡了三葉和湘柳,她們按照我的吩咐,一直在暗處保護初月和星月。湘柳細心,居然托墨玉給我送來了一張初月的小像,粉嘟嘟的玉娃娃,讓我有說不出的驚喜。三葉隻是給我帶回來一句話“安好,像極了主上。”捧著畫像和字條,我如同看見了我的一雙寶貝,欣喜的不知所以。
這幾日,我的傷口好了一些,柔兒攙扶著我在卜香櫞裏曬太陽。一個侍女模樣的女孩遞給我一簡書信。裏麵有一個鳳凰羽墜子,還有一張請柬。
柔兒看了請柬,說道:“宴無好宴,藝雅王後不能來水晶宮,這才想著讓您去王宮,恐怕有陰謀,你還是不要去得好。”
“藝雅屈尊降貴,一國王後請我這個草民赴宴,還要用請柬,你說我能不去嗎?”柔兒一時答不上來。
我拿著吊墜在眼前晃悠,說“柔兒,你看這個墜子,可覺得眼熟?”
“這是王宮裏的東西,成色也極好,奴婢沒記錯的話,應該是當年老王上送給楚雄楚渾兩位王子的東西。楚雄王子那個,在王子英年早逝後隨了葬。”
“而楚渾那個後來送給了春嫵,春嫵又給了自己的兒子楚城。”
柔兒略微吃了一驚,我繼續說道:“當年春嫵在王宮地牢中生下城兒,被楚渾雇的殺手搶走,楚宣一路追殺,是我讓人救了城兒並托人撫養長大。如今,這玉墜竟然出現在這裏,那估計城兒會有危險。”
“藝雅王後送來這個吊墜,肯定也會知道您當年救下楚城並撫養的事。我怕她會拿這個做文章,王上最恨背叛他的人,您背著他救下楚城,怕是??????”
“楚宣會明白我的,稚子無辜,大人的恩怨何苦牽連一個孩子。城兒跟我的一雙兒女一起長大,我必不會眼看著他有危險而不管。”
“您要去赴宴?”
我衝柔兒笑笑:“藝雅如果存心對付我,躲是躲不開的,該來的終歸會來。何況徐崢如今已經回來任職,在王宮有他的禁衛軍,還擔心什麼?”
柔兒謹慎的緊,說道:“如今公子還是韓取的身份,我們終歸是要多提放的。公子真的要進宮的話,我還是先知會秩樺都尉一聲吧,多少會有照應。”
我若不依,柔兒肯定更不放心,隻能由她去。
二十九宮宴
多年之後再次踏入楚國的王宮,心裏對這個地方的排斥一點也沒減少。我太不喜歡這個地方了,金碧輝煌,巍峨壯觀,自然一種使人不能順暢呼吸的壓迫感。
在柔兒和眾多侍女護衛的拱衛中,我穿過十三重宮門,進到一般不會允許男子涉足的後宮。藝雅王後在承德殿擺了一場極度奢靡的宮宴,專門宴請傳聞中楚王的男寵,韓取公子。
藝雅特意將這件事渲染的非常曖昧,並在坊間廣為流傳。我不懂她的用意,隻能含笑一一受領。宴會中的器皿不是金就是玉,食物不是山珍就是海味,不厭精不煩細的製作出來,光是看看,就覺得驚歎。
宴會中藝雅沒有半分為難我,食物也沒有下毒。做為暗衛掌事,想來也不會用那些粗淺手段。她沒有出手,我也隻能耐著性子,靜觀其變。
歌舞娛性之時,藝雅對我說道:“陛下總說我大楚的暗衛是其他諸侯國比不了的,總是誇我能幹。其實,我遠遠沒有陛下說的那麼好。至少,我就怎麼都查不出來,嫣然你的出身來曆。”
“嫣然隻是細若微塵的一個普通人,沒什麼出身來曆可以讓藝雅王後費心的。”
藝雅笑笑,笑的胸有成竹:“不過,除了嫣然出身以外,別的什麼想要躲過本宮的眼睛,怕也是不容易。”
“王後怎麼知道別人是在躲呢,說不定隻是不想什麼事情都做得那樣張揚而已。”
藝雅被我的話嗆在胸口,吐不出來,吞不進去,表情古怪而難看。她陰沉了眸光,說道:“我不在這裏跟你做口舌之爭,我隻是告訴你,當初你背叛陛下,私自救了楚渾的孽種,如今人證物證皆在我的手中,我看你怎樣同陛下交代。”
我冷笑:“我救了陛下的小堂弟,從沒想過要陛下謝我,既然藝雅王後知道的這麼清楚,就請娘娘自己去跟陛下交代好了,韓取身上還有傷,不再奉陪,告辭。”
藝雅柔媚的巧笑著:“急什麼,這好戲都還沒上場呢,嫣然妹妹還是再坐坐的好。錯過了這場母子聚首的大戲,我怕你後悔。”
說完,藝雅朝門口的侍衛使了一個眼色。侍衛們離開不一會,帶來一個滿身是血的女人。那人頭發蓬亂,衣不蔽體,渾身都是刀劍的劃傷,仿若被人淩遲過,全身上下一片血肉模糊,慘不忍睹。
那個女人奄奄一息,麵目已經難以辨認,唯一還有一樣可以證明她身份的,是她飽含怨毒的眼睛,眼波似水,眉峰似山。她居然是春嫵,天下第一美人,曾經的越國公主春嫵。
我不忍心再多看她一眼,怒問藝雅:“你究竟想怎麼樣,這樣折磨她不如殺了她。”
藝雅大笑:“我想怎麼樣?嫣然,韓取公子,這人可不是我弄成這樣的。她居然敢傷了你,還想要殺了你,陛下心疼你,要給你報仇解恨,下令讓她求生不能求死不得,要我們將她活刮。陛下可是在為你出氣呢,她之所以變成這樣,可全都是因為你啊。”
我悵然,依照楚宣的性格,藝雅所言當是真的。我不殺伯仁,伯仁卻因我而受盡折磨。其實,春嫵並不是罪大惡極,她的所作所為也是事出有因。我心裏從來就沒有恨過她,她也是這個亂世中的一個可憐女人。
我對藝雅道:“既然這個女人是因為傷了我才獲罪於陛下,那麼,我是有權利決定她的生死的咯。”
藝雅衝我扔過來一把刀:“本宮給你一個機會,親手殺了這個害你的人。”
我客氣的對藝雅行了一禮,道:“這裏可是承德殿,怎麼能讓這個女人的血,髒了王後娘娘的地方呢。請王後娘娘準許韓取帶回水晶宮再行處置吧。”
我轉身想要帶著春嫵離開,不曾想從一個角落裏衝出來一個小小的身影,撿起地上那一把刀猛地刺向我。那是一個七八歲的男孩,眉目如畫,粉雕玉琢,像極了春嫵也像極了他的父親楚渾。
楚城向我大吼:“你這個壞女人,為什麼要把我從我娘身邊帶走,為什麼要傷害我娘,為什麼這麼惡毒的害人,我恨你,我要殺了你。”
柔兒衝過來扶住了我,幫我捂住傷口,痛哭大喊:“來人,快來人,找大夫,叫禦醫。”
徐崢領著禁衛隊已經拿下了楚城母子,同時也防範著藝雅。
我掙紮著靠近楚城,勉力笑笑,對楚城說道:“城兒,你別怕,王嫂永遠不會傷害你,也不會傷害你的母親。”
我擔心春嫵母子,轉身拉著徐崢的手,道:“帶他們回去,好好的回水晶宮去。”
強撐著把話說完,我終於倒在血泊之中。
三十虞奎夜探
所有的一切應該都是藝雅的安排,不愧是暗衛的掌事女主,果然厲害。她答應楚宣不殺我,便設個局讓別人動手。好在楚城還小力量不夠,又是第一次拿刀傷人,下手並不狠。我傷的還算不重,隻是正巧傷在了之前春嫵刺傷我的地方,舊傷上添了新傷,所以比較難治而已。
我醒過來,第一件事就是幫春嫵找來大夫替她看傷。我知道恩怨的種子一旦種下,想要化解必定不是容易的事,我也沒指望春嫵會因為這件事就放下和我之間的恩怨。恨也好,怨也罷,我其實一點也不在乎。
春嫵起初並不願意接受我的安排,我便讓楚城去陪伴她。沒有母親能在自己孩子麵前尋死,她好像除了妥協,根本沒有別的辦法。
春嫵的模樣看起來可怕,卻都是皮外傷,傷的不重,至少比我輕巧多了。隻是一個女人,一個美貌的女人,一個天下間最美貌的女人,從此怕是不敢輕易見人了。那些傷疤會陪伴她一輩子,對此,我隻能在心底表示遺憾。我沒辦法對她說出道歉的話,女人一生的容貌不是簡單三個字“對不起”就可以扯平的,還是讓她恨我吧,恨也是一種使人活下去的力量。
夜裏,我感覺到身體上各處傷口的各種痛,有些難以安睡。輾轉中,忽見窗外有一抹黑色身影,我剛想驚呼,柔兒已經拿著劍闖了出去。
那個身影一招就製住了柔兒,我不免驚慌,恰好此時,那個人低低的喚出一聲:“姐姐。”聽出是虞奎,我高興的想要跳下床,卻忘了自己身負重傷,差點摔倒。虞奎急忙伸手扶住我,卻已經發覺我遍體鱗傷。
“姐姐,你怎麼把自己弄成這般模樣。”
我拉著虞奎的手,笑著說:“什麼叫這般模樣,難道,姐姐現在不美了嗎?”
虞奎歎著氣,低低回我:“美”
我讓虞奎坐在我的床邊,問:“這些日子,你過得可好?雇傭軍的訓練,可辛苦?你怎麼突然來了平陽?”
虞奎看著我半響才說話:“是微子啟讓我來的,他聽說了你的事,讓我給你帶了治傷的藥。隻是我沒想到,姐姐竟然傷的這般嚴重。我原以為楚宣對所有都不好,唯獨對姐姐是好的,看來是虞奎錯了。早知道楚宣那個混蛋會這樣傷害你,我死也會守在姐姐身邊的。”
想起楚宣,心裏總會覺得幸福,我對虞奎說:“我受傷的事,和楚宣無關。奎兒,你就別怨他了。”
“微子啟探聽回來的消息,怎麼會有錯,姐姐不必護著他。難怪水墨雲那樣的人會恨他,說他不配擁有姐姐,還真的沒有冤枉他。”虞奎冷冷的哼了一聲。
虞奎思想簡單,卻是極為固執,一旦認定了,十頭牛都拉不回來。我隻有以後慢慢跟他說,讓他明白。隻是,我沒想到水墨雲這次會這樣的責怪楚宣,像他這樣一個雲淡風輕,笑泯恩仇的人,怎麼會?
我讓虞奎留下,陪我住在水晶宮,但是虞奎卻死活不願意住在楚宣的宮室中。寧可住在不遠處的一家客舍,夜裏再悄悄潛進來看我。
我無奈的應允,吩咐值夜的衛隊若是看見他不必大驚小怪。其實以虞奎如今的身手,隻怕他們也輕易發現不了。
虞奎臨走轉告了水墨雲的話,說楚城的事,是他疏忽了,讓藝雅的人帶走了楚城。好在沒有造成什麼嚴重的後果,讓楚城暫時留在我身邊,請我多多照應。
想起這些年來,水墨雲一心照顧著幾個孩子,又當爹又當娘的,真是難為他了。我心中對他的愧疚更深,特別是初月和星月,他們不僅是我的孩子,更是楚宣的孩子。如果說水墨雲此生有恨的人,那這個人隻會是楚宣。
還記得水墨雲抱著蘭馨的樣子,是我從來沒有見過的另一個水墨雲。替自己恨的人照顧孩子,水墨雲該是怎樣的心境,我又是何等的殘忍。我對水墨雲的虧欠,此生怕是償還不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