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四反叛
半個月過去,我仍是沒有見過楚宣一麵,他若是為難,我何苦逼他,他若是還沒有準備好,我可以給他時間,他若是不想見我,我便隻在心裏相思。
我還是韓取,一個潤雅瀟灑的美男子,一個禍國殃民,鮮廉寡恥的商人。一個男寵,一個楚宣養在水晶宮的金絲雀,嗯,還是個雄性金絲雀。
楚宣給過我一麵令牌,可以任意出入任何宮室。這家夥終於學乖了,知道我不喜歡束縛,不喜歡被他綁著,拘束著。這麵令牌給了我自由,也給了我去見他的權利。可是忘記我的是你呀,楚宣。如果你不記得我,不再愛我,你讓我見你做什麼?糾纏著你,幫你去回憶過往嗎?憑借往日的愛來換取你今天的心嗎?這些不是不可以,隻是我卻不願意。我真的很想知道,沒有情蠱作祟,你是否還會愛我。
我有耐心為愛守候,不見得所有人都能安耐得住。我被楚國各方勢力推走於風口浪尖,同時也被一股暗地裏的陰謀和仇恨引入陷阱而不自知。
我在漩渦中心,卻感受不到任何風雨欲來。我安靜的等待楚宣,讓墨玉做鴻雁,傳遞一些隻言片語和少許怡情書畫。
楚宣對我的態度不遠不近,不清不楚,模棱兩可,曖昧不清。我的傳信他極少回複,惜字如金,很不像他以往的作風。平靜而淡然,像是對朋友又像是對客人,既像是容忍又像是防範。
直到湘柳為我帶來一則消息,一則和失蹤多年的故人有關的消息。楚渾聯絡了戎、狄、鏘、薑、夷五個部族反叛,在楚國西麵、南麵陳兵三十萬。楚宣任命白勝為元帥,五鬥為副帥,程、梁兩位將軍為先鋒,率中軍前往平叛。
楚宣點將宣兵,出征在即卻沒有告知我分毫。我思忖又思忖,仍是前去相送。城樓前,我著一身紫金色儒袍,配九曲連環翡翠玉環,外罩乳白色紗衣。張揚處又顯出清雅,奢華裏又帶著含蓄,很符合一個豔媚的男寵身份。
大軍之前,楚宣一身戎裝,外披一件繡血色鳳凰的黑色大氅,姿態雍容,體態傾靡。他微眯的鳳眼,半睜著看我,唇畔挑起一抹笑意,勒馬止步,緩緩走近我。
“不管你是韓取還是嫣然,能來送寡人出征,寡人都很開心。”
楚宣說他看到我很開心,那我還有什麼可擔心可計較的。我對他說:“不能記起我,不能完全相信我,所以躲著我?怕我在你出征的時候,給你搗亂,所以不告訴我你要遠征,我統統都可以接受。我站在這裏就是想要告訴你,楚宣,不管你記得不記得我,不管你還會不會愛我,我都會在這裏等你,等你凱旋而歸。”
楚宣慵懶的抬手撫過我的鬢發,笑意連連:“等我回來,還你一個王後。”說完楚宣在眾目睽睽之下,低頭在我額頭上輕輕落下一吻。沒有嬌嗔巧笑,我隻拉著他的衣袖極認真的說道:“千萬珍重。”
楚宣點頭,並附在我的耳邊低語叮嚀,無外乎是要我自己小心。我忍不住眼中氤氳,我的楚宣還是我的楚宣,即便是沒有了那些從前的記憶,我們仍然不曾失去彼此。
目送大軍遠去,我才在大家詫異鄙夷的目光中回到了水晶宮。城樓的送別,我和楚宣之間,再也不是流言,所有人的眼睛都將坐實我男寵的身份。
可是誰又在乎呢,楚宣不會在乎這些流言蜚語,我也不會在乎。現在唯一能激蕩在我心中的,就隻有一個念頭。那就是,我的楚宣做到了,隻要我站在他的麵前,即便不再記得,他依然會愛我。他做到了,我簡直不敢相信,楚宣真的做到了。
我被這樣的幸福衝昏了頭腦,忘記了自己並不是一個受歡迎的人。我的出現,我對楚宣的影響,給楚國,給楚國那些高門世家和楚王後宮的女人們帶來多麼強大的震撼和恐懼。
楚宣的離開,就是他們對付我最好的時機,楚宣為我想到了,而我自己卻完全沒放在心上。
二十五藝雅王後
我回到平陽已經有大半個月,行事還算本分、低調。以韓取的身份住在水晶宮,既不是嬪妃也不是官員,名分上或許有點尷尬,但也樂得自在。
我不是官,不用應酬朝堂的官員,我也不算楚宣明麵上的女人,自然不用搭理那些後宮妃嬪。我在水晶宮,我就是這裏的主人。
我沒想到在送走楚宣之後,水晶宮會突然來了這麼多“客人”。為首的還是大楚最尊貴的那一位女子典範,大楚王後藝雅。
我看見她先是一愣,後來略一思索,也就了然了。三葉曾經告訴過我,楚國暗衛的最高執掌人是一個女子,替楚宣訓養暗衛,並被賦予了掌控暗衛生死的大權。
而我在楚宣身邊這些年,卻從來沒有聽他提及有這樣一個女子,倒是說起過他的表妹藝雅,身世坎坷堪憐,對他極為忠心,一身武藝也不輸於人,可以重用。
既然藝雅一身的本事又受楚宣多年重用,先後以王妃王後的身份為楚宣效命多年,那她自然不會是等閑之輩,更不會是平日裏用眼睛看到的那般文靜靈秀、蘭心蕙質。
我心裏對她帶了提防,麵上仍是恭敬的行禮:“草民韓取叩見王後娘娘。”
藝雅看我的眼神有些怨毒,卻又故意忽視我的存在,不做任何理睬。優雅轉身落座,她的身後是王宮禁衛,原本統屬於徐崢。隻是徐崢為了救我,受了楚宣一箭,現在還在養傷,這些禁衛眼下已經變成了藝雅手中的刀。
看來藝雅是有備而來,而且來者不善。我已然成了她刀板上的魚肉,躲不開,避不了。我的第一個念頭是不要讓身邊的人被我連累。
藝雅既然執掌著暗衛,那麼三葉的行為動向,她一定了若指掌。我密令在暗處的三葉不可妄動,若有機會不可救我,當先救出湘柳和墨玉。
我一邊暗暗對三葉發出指令,一麵強作鎮定,和藝雅周旋。“娘娘但有吩咐,讓韓取前去拜會聽命即可,怎敢勞動娘娘移駕水晶宮來,草民真是罪過,娘娘贖罪贖罪。”
藝雅冷笑仍舊是不搭理我,她身邊的侍女玉翠手裏握著一張王後諭令,對我吒道:“大膽賤民,怎敢在王後娘娘麵前放肆,你也配拜會娘娘。”
藝雅的身份和城府自然是不出手則已,一出手,定是要對方沒有還擊之力的。我看到諭令,自然能猜到幾分深淺。藝雅對我的了解遠遠多過於楚宣,她很清楚我是誰,是什麼人。她更應該清楚楚宣對我的感情,她並不害怕不能對楚宣有所交代,看來藝雅不是來找茬的,是來取我性命的。
既然橫豎躲不掉,我也不用再陪著她們周旋,笑侃道:“哦,娘娘尊貴,草民不配前去拜會。”我哈哈一笑:“但是草民低賤,不會介意娘娘移駕前來。娘娘隨意,想什麼時候來拜會就什麼時候來拜會,都行!”
此時,玉翠身邊一個婀娜的身影,竄到我的身前,抬手就想打我。我不閃不避,用靈力凝起阻力,昂首以迎。她的手掌不能落下,莫名其妙的被擱在半空。
她的模樣雖然普通,但是身段玲瓏有致,風韻天然,一雙眼睛中映射出來的怨恨一點也不比藝雅更少。這個女子很明顯是易過容的,她的五官雖然變化很大,但是身上的味道卻躲不開我的靈力探查。是春嫵,是被楚宣抓住困在王宮地牢的女人。如今,她站在藝雅的身邊易容做了侍女,想必是因為她們有了共同的敵人—我。
如果沒有我,她們倆都該是王後,如果沒有我,她們倆會是生死敵人。可是世事就是這麼詭譎,她們如今站在了一起。她們要怎麼對付我,我並不擔心,我擔心的是楚宣。
楚渾的反撲,藝雅和春嫵的聯盟,五大部族的反叛,誰又知道這其中有怎麼樣的隱秘聯係呢。特別是藝雅,她的目標是我還是我和楚宣,她在這場陰謀中到底有怎樣的立場和角色。
春嫵沒有能一巴掌扇死我,很不解氣的看著我,忿忿道:“妖女,果然會點妖術。”
玉翠拉過她,命令禁衛將我製住,展開諭令怒斥我許多罪狀。其中多半是我以前聽到過的士族大夫們給楚宣的上表,這張諭令並沒有什麼新鮮東西,不過是把那些彈劾我的奏疏綜合了一番。
我自己也曾經歸納過,我於楚國,有十惡不赦的重罪十一條。除去幾條實在太離譜,毫無邊際的莫須有,我犯有五條死罪。
第一,濁澤之戰泄露軍情,通敵之罪。第二,破堤泄水,貽害楚軍將士性命三萬有餘。第三,魅惑王上,染指軍政。第四,霸占王室宮闕,私享水晶宮。第五,惑亂宮闈,諂媚主上,敗壞風氣。
諭令一通義正言辭,我除了束手就擒以外,好像並沒有別的路可以走。束手就擒麼,對的,束手就擒,除了這一條路或許還可以行得通,此外都是死路。
二十六囚室
在王宮地牢裏,那一間曾經囚禁過楚宣的地牢裏,我被隕鐵鏈穿透雙手的手心,雙腳的腳心,五花大綁的困在地牢的石壁之上。
她們用難以想象的嚴刑,昭示了她們對我的恨。她們恐懼我的“妖術”,對我防守極嚴。但是她們好像並不急於殺我,這使得我心神不寧,我不得不揣測原因。
她們是恨我的,恨不得把我千刀萬剮。我不愛楚渾,卻霸占了楚渾的王後之位,還陰謀竊取了楚渾的江山。而楚宣,我傷他害他良多,而他就在出征之前還說要還我一個王後之位。我奪得了楚宣全部的愛,而藝雅為楚宣賣命多年,除了一個搖搖欲墜的王後之位,什麼都沒得到,她怎能不恨。
如果藝雅隻是恨我,殺了我之後,她可以把罪名安在春嫵的頭上,對楚宣就能有所交代。還可以利用春嫵對前線造成一定影響,幫助楚宣平叛,那麼隻要我死就可以了。
如果藝雅要的不僅僅隻是我死,那麼我對她們而言就會有更大的用處,要挾轄製楚宣,我是很不錯的砝碼。如果是這樣,那麼我就必須死。我死了,楚宣便沒有了羈絆,他可以放開手腳做自己想做的事,該做的事。
我想我要是死了,楚宣他或許會傷心,或許會為我報仇,但是他一定會好好的活著,大不了繼續做他的暴君。活著就有希望,說不定還可以遇到另一個女子,讓他心動,使他幸福。
地牢裏的空氣混濁難聞,沒有一絲光線可以透進來,比當初那個矮人族的牢房更加漆黑。斷續中從牆角傳來幾聲“吱吱”,我心中大喜。
我在神塚學藝不精,不能直接支使禽鳥獸類,但是勉強對答兩句尚可。這隻牆角的老鼠就是受了墨玉指派,前來尋我的。墨玉雖然是神鳥,可以駕馭百獸,可並不能自己思考。如今墨玉能支使老鼠來找我,證明湘柳已經被三葉救出,她們是安全的。
我委托老鼠帶出訊息,告訴三葉和湘柳,我一切安好,囑咐她們絕對不可以妄動。不管藝雅有什麼打算,她都不會放過我和我身邊的人。
我要她們消聲滅跡,不可以去找徐崢或者秩樺,我們現在聯絡誰,就是在害誰。更不可以去跟楚宣報訊,他在前線,不可讓他為我分心。
但是,我卻不可以不防備藝雅對楚宣不利。我讓三葉隻知會楚海一人,做好必要的應對準備。另外,楚宣的舊時王府裏,楚宣的寢室之下有一處秘密的兵器庫,裏麵有大量的兵器樣品,必要時可以取用。
在這地牢之內,我能安排的都做了安排,能想到的我都告訴了三葉。我對三葉下的最後一道指令,是遠走高飛,是自由。可是我卻不敢明明白白告訴她,否側,她們一定會知道我的打算,一定不會乖乖離開平陽。我隻得告訴她們初月和星月有危險,我要她們去保護我的一雙兒女。
這個暗無天日的地牢裏,我過的越來越糊塗,分不清日夜,不知道過了多少天。我隻知道,原來一個人想活著不容易,想死也是這般艱難。
她們越是不讓我死,我越是下定必死的決心。我畢竟不是普通人,我一心求死就有求死的辦法。我利用了老鼠喜歡偷油的習性,讓它們囤積了大量的油在牆角四周。
藝雅她們不給我光亮,但她們每天都會來折磨我一番解悶。我隻要她們在的時候,用些許靈力推翻油燈,一切便能如願了。
奇怪的是,今天進地牢來折磨我的人少了一個,藝雅沒來,來的隻有春嫵。
春嫵身姿嫋嫋仿若這暗室裏的一株幽蘭,香氣盈人,容顏莊妍,靚麗不輸當年。看得出來,今天,她很得意。春嫵情不自禁的大笑:“你知道嗎?楚軍大敗,世子就快要逼近平陽了。原本想著在楚宣對世子不利時,可以拿你做籌碼,沒想到楚宣會被世子打得連連敗退。嫣然,你再也沒有用處了,你不是想死嗎?今天,我就成全你。”
“不可能,楚宣自幼叱吒戰場,多年來橫掃諸國,從未有過敗績。楚宣不可能輸給楚渾,我不相信,如果楚渾真的這麼有把握,你們何必抓我做籌碼。”
春嫵柳眉彎彎,眼角帶笑:“世子早就在楚軍中安排下死士,每個死士都帶有疫病,當楚軍走上戰場,疫病爆發,自然是不戰自亡。楚宣不敗那才是真正的不可能。”
“疫病?!”不得不承認,春嫵的話讓我震驚,訝然。
春嫵從懷裏抽出一把匕首,一邊把玩一邊欣賞我的驚訝。“嫣然,你這個女巫,你這個騙子,你這個狼心狗肺沒有廉恥的女人。你周旋於世子和宣王兩叔侄之間,是不是特別得意。世子一心一意待你,你卻害得世子丟了江山,我處處忍讓你,你卻害我丟了王後之位,害我失去了我的王兒。今天,我終於可以取你狗命,為自己為世子,討一個說法,為天下百姓討一份公道。”
春嫵猙獰了麵目,帶著一腔怨恨,狠狠的刺了我腹部一刀。這一刀不在要害處,她分明不想我死的太容易。她怒目視我,說道:“世子一腔愛民救國之心,卻不被先王器重。好不容易謀得王位卻被你這個妖女毀於一旦,你看看現在這個亂世,你滿意了嗎?你讓楚宣那個魔頭登基,讓天下慘遭他的荼毒,生靈塗炭,江山一片狼藉,滿目蒼夷,你滿意了嗎?這些都是你的錯,都是你該受到的報應。”
春嫵一邊怒斥我的種種罪孽,一邊手中用力,又給了我一刀。
我聽到刀刺進身體的聲音,感覺到刀刺進身體裏的疼痛,血流如注。我想就算春嫵不再拿刀紮我,這樣的疼,這樣的流血不止,我也是必死無疑。要死,我會選擇怎樣的方式呢,是死在春嫵手中,還是用那些火呢?我暗暗偷笑,讓躲在暗處的老鼠悄悄打翻一盞油燈,然後我便安靜的等待我的命運。
不過楚宣那裏就是她說的那樣不堪呢,先王的王位本就是要給楚宣的,楚渾逼宮奪位她沒有認為不對,那麼楚宣拿回自己的王位又有什麼錯呢。我從來不屑於和人爭辯的,隻是,我快死了,我最後想要為楚宣說幾句話而已。
“楚宣是楚國的王,他的確好戰,可是他做為楚王,為楚國開疆辟土有什麼錯。他嗜殺成性嗎?可是因為他一個嗜殺的名號令多少城鎮望風而降,少打了多少戰役,少死了人。他驕奢淫逸,狂傲不羈嗎?可是楚國政治一片清明,上下幾乎不見貪官酷吏。楚國國民一麵仰仗著楚宣的搶掠,國富民強,一麵指責楚宣的手段過激、殘忍。楚宣或許對不起這個天下,但是卻無愧於整個大楚,無愧於他的子民。他是先王指定的繼承人,他是最正統,最合法的楚王。你和楚渾才是真正的叛國逆賊,聯合外蠻侵擾國土的不肖鼠輩。”
我的話深深的刺激了春嫵,她對周邊慢慢燃燒的火苗好似沒有看到一樣,舉起匕首,朝著我胸口刺來。我閉上了眼睛,靜待那一刻刺破心髒的疼痛。然而,久久也沒等來那柄冰涼的匕首,抬眼看見握住白刃的那隻手,有一種經曆風霜依然白皙的頑固。
那隻手的主人,有一雙桃花眼,如煙眉,仿佛凝脂的肌膚,和卷翹的睫毛。那樣的蠻橫霸道,那樣的風流浪蕩,衝過火海而來,急急握住春嫵的匕首。那個人不是我的楚宣,還會是誰。
我想抬手攏起他的臉龐,卻發現自己的手掌被鐵鏈橫穿動彈不得。我隻能是對他笑笑,希望他看到我的笑容就可以止住眼淚,不要再為我心疼哭泣。哪怕這是他的一個局,哪怕他利用我做了這個局,我仍是不會怪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