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昀生趕忙扶住他:“叔叔,怎麼了?”
他腦子不太清醒:“有沒有,無花果?”
柏昀生不知所雲:“要無花果做什麼?”
他把對方推開,一個人徑直朝外走。他一邊走一邊念叨:“晉寧,你在哪兒呀,我去找你啊……”
“你去哪兒找我呀?”一個女孩站到他麵前,“我不就在這兒呢嗎?”
鄭津一抬頭,登時淚流滿麵。
“我這不是回來了嗎?”太陽底下的晉寧和二十二歲的時候分毫不差,長發烏黑,她伸出手抱住他,“素年結婚,你亂跑什麼?”
鄭津一蹶不振,被許多人罵得狗血淋頭。他師父站在他身後叨叨個沒完:“誰看不出來你喜歡晉寧那丫頭?喜歡你就去追呀,人家要走你就放她走啊?我瞎呀,看不出來她對你也有意思?大男人畏首畏尾的,你還讓人家放棄大好前程主動陪你不成?”
奶奶也不懂。她說:“我的孫媳婦呢?我的孫媳婦為什麼不來了?”
鄭津說:“她走了,去了個特遠的地方。”
奶奶看不上孫子這副沒用的樣子:“走了?走了那你去把她找回來呀。”
“她走了,奶奶。她走得太遠了,我找不回來了。”
晉寧走後的第二年,奶奶生了很重的病。醫生考慮到她的年紀,也沒采取積極治療,隻是用藥物來緩解她的痛苦。在病床上撐了半年後,鄭奶奶也駕鶴西去。
臨走那兩天,她像是回光返照似的精神起來。腦子糊塗了十幾年,卻在那幾天格外清醒。她拉著鄭津安排後事,葬禮上蠟燭要點幾支,爺爺留下的遺產怎麼計算,家裏的證件都藏在什麼地方。事無巨細,羅列得一清二楚。
話說到最後,她眼裏的光瞬間消失了。
她摸著鄭津瘦削的肩膀輕聲說:“你爹媽走得早,我這些年也總是糊塗多過清楚。一路過來跌跌撞撞,也沒個長輩能指點一二。奶奶懂得少,可是奶奶知道你是真喜歡那個姑娘。喜歡就去找她,沒什麼好丟臉的。”
他以為奶奶又糊塗起來,便給她掖好了被角,推托要出去給她拿些水來潤潤嗓子。出了病房,他便在通風的陽台上點了支煙。他這兩年養成了抽煙的習慣,也養成了回避晉寧的習慣。無論是師父還是自己的奶奶,但凡提起,他總是推托著走開。
再回去時,奶奶已經咽氣了。
或許是早有心理準備,他反倒沒有想象中那麼悲傷。火化,葬禮,遺體告別,證件銷毀。隻有他一個人操持事情,前來祭拜的親戚卻絡繹不絕。一套流程走下來,他累得幾乎脫了形。撐著上了幾天班,修複室迎來一個記者。
是和晉寧差不多大的小姑娘,拿著個本子嘰嘰喳喳問個沒完。臨到最後要走了,她變戲法似的從口袋裏掏出一封信。
“您這是?”他訝異。
“我在國外讀書的時候,晉寧是我隔壁係的同學。”她笑得若有所思,“我們倆一直有聯係,她信裏的話,我覺得應該給你看看。”
牛皮信封,蓋著外國的郵戳。鄭津顫抖著打開,紙上果然是晉寧大氣磅礴的筆跡。可她的心思卻寫得那麼婉轉。
“我想了很久,也後悔了很久。唉,要是有朝一日你也喜歡上一個男人,可千萬別和我一樣,等著他表白,等著他來找你,等著他主動。你要是有什麼愛的人,他在哪兒,你就去哪兒。別像我一樣甩手就走,等想明白了,後悔了,人也走遠了,感情也就晚了。”
鄭津愣住。
他抬起頭,艱澀地問:“晚了嗎?”
小記者不回答,抿著嘴笑:“你說呢?晚了嗎?”
窗外濃綠的樹葉被風吹得嘩嘩作響。這片古老的宮殿啊,這麼多年也不曾變過模樣。鄭津在那風裏站了很久,忽地就想明白了。
他想明白了,良人不歸,就動身去尋。城門不開,便是翻也要翻出去。故宮無情,人何苦對它訴盡離愁?愛上一個人,天涯海角又有什麼好可怕?
請假,收拾行李,辦簽證。簽證官問他:“你去意大利做什麼呢?旅行,學習還是工作?”
他說:“我去找我愛的女孩。”
簽證上的紅章可不是那麼好蓋的,鄭津卻出人意料一次成功了。對方把材料遞還給他,臉上的笑容鼓舞人心。
“祝你好運,”簽證官說,“我也有我愛的女孩。”
他什麼都不管了。他走向那個在地圖上摩挲了千百遍的位置,那裏有他愛的女孩。他要告訴她,自己是跨越千山萬水來找她。他要告訴她,自己很愛她。
鄭素年和柏昀生把鄭津扛到婚禮會場後麵的一個沙發上。
“叔叔這酒量,”柏昀生搖搖頭,“你也不看著點。”
鄭素年無奈:“我那邊敬酒都敬不過來,一個不小心就喝多了。”
“差點倒在大門口,得虧我看出不對勁在後麵扶了一把。”
“怎麼不對勁?”
柏昀生長歎一口氣:“跟我要什麼無花果?哎,你趕緊回去吧,婚結一半新郎沒影了,像話嗎?”
他點點頭,趕忙往邵雪的方向跑過去。
鄭津仰麵躺倒在柔軟的沙發裏,微張著嘴,渾身被太陽曬得暖烘烘的。他分明五十多歲了,臉上的神情卻格外像個少年,夾雜著喜悅、緊張、期待與思念。
時隔十幾年,他終於又清晰地見到了晉寧的模樣。鄭津的夢裏春光大好,相愛的人久別重逢。他們在異國的土地上緊緊相擁,互相低語著深深的思念與眷戀,好像一生一世都不會再分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