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辦成功水耕農業——以便養活十七億人——我們必須在整個界域進行大規模的重新造林;我們必須有巨大的木材轉化廠,來應付我們的南方叢林;我們必須有能源、鋼鐵,尤其是化學合成品。”

“最後一項是為什麼,副總協?”

“因為,拜爾萊先生,不同品種的酵母各有各的特殊性質。正如我所說,我們已經發展出兩千種品種。你今天吃的那客所謂的牛排,其實是酵母做的。而你當甜點吃的果凍,其實是冰凍酵母。此外我們還有酵母液所濾成的酵母汁,它的口味、外觀以及一切營養價值都和牛奶一樣。

“你懂了吧,使酵母食品廣受歡迎的因素,最重要的就是味道。為了改良味道,我們發展出一些人工馴化的品種,它們已不再是基本的鹽類和糖水養得活的。其中一種需要生物素,另一種需要葉酸,還有一種需要十七種不同的氨基酸,而維生素B除了一種之外通通都要——然而它很受歡迎,基於經濟上的考量,我們不能放棄··”

拜爾萊在座椅中欠了欠身。“你告訴我這一切,究竟是為了什麼?”

“因為你剛才問我,為什麼天津有人失業。我還要作些解釋:我們必須做的,不隻是生產各種酵母食品,我們還得麵對其他的複雜因素,例如大眾的口味逐漸改變,以及為了新的需要和喜好而發展新品種的可能性。我們必須預見這一切,而機體便負責這項工作··”

“但做得並不完美。”

“並非十分不完美,別忘了我剛剛提到的複雜狀況。好吧,天津有幾千名工人暫時失業。不過請你想想,過去這一年的資源浪費——我是指因供需失調而導致的浪費——還不到我們總產量的千分之一。我認為這··”

“但在初用機體的那幾年,這個數字卻不到十萬分之一。”

“啊,可是在機體開始正式運作的頭十年,我們曾經利用它,將酵母產量增加到‘前機體時代’的二十倍。你該料想得到,不完美的程度必定隨著複雜度而升高,不過··”

“不過什麼?”

“拉瑪·巫拉薩耶拿倒是個稀奇的例子。”

“他怎麼了?”

“巫拉薩耶拿是一家鹽水蒸發廠的負責人。他們生產的是碘,雖然酵母或許不需要,但人類卻不可或缺。他的工廠被強製接管了。”

“真的嗎?是什麼緣故?”

“競爭,信不信由你。一般來說,機體最主要的功能之一,是指出各個生產單元最有效的分布。讓某個地區數量太少顯然是錯誤的做法,那樣會讓運輸成本占總開銷太大的比例。同理,讓某個地區數量過多顯然也是錯誤的,那必定會使各家工廠在生產力低落的情況下運作,或是彼此惡性競爭。就巫拉薩耶拿來說,是同一個城市有了兩家工廠,而新工廠擁有更有效率的萃取係統。”

“機體準許這樣做?”

“喔,當然。這沒什麼好驚訝的,新係統已在各地廣泛使用。令人驚訝的是,機體未曾通知巫拉薩耶拿進行革新或合並。話說回來,這也沒關係。巫拉薩耶拿接受了新廠的工程師職位,即使他的責任和待遇都減少了,他並沒有實際的損失。工人們則不難在別處找到工作;舊廠被改成——改成別的什麼廠,總之會有用的。我們把一切都交給機體負責。”

“除此之外,你沒有任何抱怨。”

“絕對沒有!”

熱帶界域

麵積:22,000,000平方英裏

人口:500,000,000

首都:首都市

林肯·勾馬的辦公室中那張地圖,遠比不上秦修林的那張來得細致精準。熱帶界域的邊界印成寬闊的深棕色曲線,包圍著一大片多彩多姿的領域,上麵有些諸如“叢林”“沙漠”“這裏有大象和各式各樣奇怪野獸”等標示。

邊界線內的麵積廣大,因為就陸地而言,熱帶界域涵蓋了兩大洲的大部分:南美洲阿根廷以北,以及非洲亞特拉斯以南的所有土地。此外,它還包括格蘭河以南的北美洲,甚至亞洲的阿拉伯與伊朗。它和東方界域恰好相反:“東方”將全人類的半數像螞蟻般擠在地球15﹪的陸地上,“熱帶”則將全人類的15﹪散布在全球一半的地表。

但它的人口不斷增長。隻有這個界域的人口增長因素,是“移民”淩駕於“生育”之上。而所有新來的移民,在此地一律能派上用場。

對勾馬而言,史蒂芬·拜爾萊似乎像個膚色蒼白的移民,前來尋找拓荒之類富創造性的工作。他發覺自己對這位遠客生出些許輕蔑;麵對欠缺豔陽眷顧的可憐蟲,一位熱帶壯漢自然而然會有這樣的反應。

熱帶界域擁有全球最年輕的首都,它就叫做“首都市”,象征著年輕的驕傲與自信。這座首都位於尼日尼亞肥沃的高地上。從勾馬的窗戶向外望,下麵充滿五彩繽紛的生機;上麵則是明亮耀眼的太陽,以及來去匆匆的傾盆陣雨。連七彩小鳥的呱呱聲聽來都輕快活潑,而晴朗夜空中的星辰則分外清晰燦爛。

勾馬哈哈大笑。他身材高大、頭發烏黑,麵容冷峻且英俊。

“是啊,”他說的是俚俗英語,而且相當誇張,“墨西哥運河是落後了。那又怎樣?反正遲早會完工,老友。”

“上半年它還進行得很順利。”

勾馬一麵望著拜爾萊,一麵慢慢將一根粗大的雪茄咬下一小截,隨即點燃另一頭。“這是個正式的調查嗎,拜爾萊?怎麼回事?”

“不是,絕對不是。我會表示好奇,隻是我身為總協的本分。”

“好吧,如果你隻是沒事找事幹,我就告訴你實情,我們總是欠缺人手。熱帶同時在進行許多工程,那條運河隻是其中之一··”

“難道你們的機體沒有預測可動用的運河工人嗎?我是說,把所有的同期計劃都納入考量?”

勾馬將一隻手放在脖子後麵,衝著天花板噴煙圈。“它有點失靈。”

“它常常有點失靈嗎?”

“不像你料想的那麼頻繁。我們對它不抱太大期望,拜爾萊。我們對它輸入資料,我們接受它的結果,我們照著它說的做——但它隻是個方便的工具,隻是個節省勞力的裝置。如果必須放棄它,我們也無所謂。或許不會做得那麼好,或許不會那麼快,但我們一定克服得了。

“我們這兒充滿自信,拜爾萊,這就是秘訣。自信!當其他界域被前原子時代的混亂局麵弄得四分五裂時,等了我們幾千年的新土地到了我們手中。我們不必像東界朋友那樣吃酵母,也不必像你們北界人那樣,擔心上個世紀所留下的汙染。

“我們已經消滅了采采蠅和瘧蚊,人們現在可以生活在陽光下,而且很喜歡這種生活。我們開拓叢林,獲得了土壤;我們灌溉沙漠,獲得了園圃。我們在處女地發現了煤和石油,還有數不清的礦藏。

“你們讓開就好,這是我們對外界唯一的請求。讓開,讓我們工作。”

拜爾萊以平淡的語氣說:“可是那條運河——六個月前它還符合進度。發生了什麼事?”

勾馬雙手一攤。“勞工問題。”他在灑滿辦公桌的一疊文件中翻找半天,最後決定放棄。

“這裏有一份相關資料,”他喃喃道,“不過別管啦。在墨西哥某個地方,曾經因為女人的問題而缺人手,因為附近沒有足夠的女人。似乎沒人想到把兩性資料輸進機體。”

他開懷大笑幾聲,然後嚴肅地說:“等一等,我想我記起來啦——威拉法蘭卡!”

“威拉法蘭卡?”

“法蘭西斯哥·威拉法蘭卡——他原來是總工程師。好,讓我想個清楚。發生了什麼事,造成一次塌方。對,對,就是這樣。我記得沒人遇難,可是搞得亂七八糟,真是丟臉。”

“哦?”

“他的計算有些錯誤。或者,至少機體是這麼說的。他們把威拉法蘭卡的資料重新輸入,就是他的那些假設什麼的,結果得出不同的答案。似乎是威拉法蘭卡當初所用的那些答案,沒考慮到工地邊緣的豐沛雨量所造成的影響,或是某種類似的情形。你該了解,我並不是工程師。

“反正,結果威拉法蘭卡呼天搶地,大喊冤枉。他聲稱機體的答案和上次不同,他一向忠實遵循機體的指示。然後他就辭職了!我們設法留住他——強調這是合理的懷疑,他過去的表現令人滿意等等——當然,隻能給他較低的職位——至少得這麼做——對於過錯不能不聞不問——那樣會破壞紀律——我說到哪裏了?”

“你們設法留住他。”

“喔,對。他拒絕了——好吧,通通加在一起,我們落後了兩個月。媽的,那不算什麼。”

拜爾萊伸出一隻手,以手指輕敲桌麵。“威拉法蘭卡怪罪機體,對不對?”

“這個嘛,他總不會怪他自己吧?讓我們麵對現實,人性是我們的老朋友。此外,現在我又想起另一件事——為何我要的文件總是偏偏找不到?我的檔案係統一文不值——這個威拉法蘭卡是你們北界一個組織的成員。墨西哥太接近北界!這是麻煩之一。”

“你說的是什麼組織?”

“他們管它叫‘人本協會’。他常常參加在紐約舉行的年會,我是說這個威拉法蘭卡。他們是一夥狂人,但沒什麼害處。他們不喜歡機體,聲稱它們毀掉了人類的進取心,所以威拉法蘭卡自然會怪罪機體。我自己不了解那群人,看看首都市,人類像是失去了進取心嗎?”

首都市沐浴在金黃色陽光下、黃金般的榮耀中——它是“都市智人”最新推出的一件產物。

歐羅巴界域

麵積:4,000,000平方英裏

人口:300,000,000

首都:日內瓦

在好幾方麵,歐羅巴界域都是個異數。就規模而言,它比其他界域小得多;它的麵積不到熱帶界域的五分之一,人口則不到東方界域的五分之一。就地理而言,它與前原子時代的歐洲隻有幾分相似,因為並不包括當年的俄羅斯歐洲部分,以及當年的不列顛群島,卻涵蓋了非洲與亞洲的地中海岸,甚至越過大西洋,將阿根廷、智利與烏拉圭包括在內。

它也不太可能提高自己的地位,來和其他界域並駕齊驅,頂多隻有南美洲地區帶來的活力例外。在四大界域中,過去半世紀以來,唯有它呈現明顯的人口銳減。也唯有它並未積極發展生產設備,或對人類文化作出任何嶄新貢獻。

“歐羅巴,”齊葛思蘇斯卡夫人以輕軟的法語說,“本質上是北方界域的經濟附庸。這點我們知道,不過沒有關係。”

在副總協女士的辦公室裏,牆上並未掛著歐羅巴地圖,仿佛她徹底接受欠缺獨立性這個事實。

“然而,”拜爾萊特別指出,“你們有一台自己的機體,而且,你們當然並未受到大洋對岸的經濟壓力。”

“一台機體!呸!”她聳了聳纖細的肩膀,用細長的手指按熄香煙,並讓一抹淺笑掠過她嬌小的臉龐,“歐羅巴是個死氣沉沉的地方。我們的人不是設法移民熱帶,就是跟它一起變得無精打采、死氣沉沉。你自己看到了,副總協這個擔子落在我——一個弱女子身上。嗯,幸好這不是困難的工作,沒人指望我有多大的作為。

“至於機體——它除了會說‘這樣做對你們最好’,還能說些什麼呢?可是什麼才對我們最好?哈,作為北方界域的經濟附庸。

“這樣很可怕嗎?沒有戰爭啊!我們活在太平歲月——經過七千年的戰亂之後,這是個可喜的結果。我們是古老的國度,拜爾萊君。在我們的邊境,某些地區曾是西方文明的搖籃。我們有埃及和美索不達米亞,克裏特和敘利亞,小亞細亞和希臘。但古老未必代表悲慘歲月,它也可以是豐碩的··”

“或許你說得對,”拜爾萊殷勤地說,“至少在這兒,生活的步調不像其他界域那樣緊張。這是個愉快的氣氛。”

“可不是嗎?茶來啦,拜爾萊君,請問你喜歡哪種奶精和砂糖——謝謝你。”

她輕輕呷了一口,然後繼續說:“的確是愉快。世界的其他部分大可繼續鬥爭。我在曆史上找到了類比,一個非常有趣的類比。曾有一段時期,羅馬是世界的共主。它承繼了希臘的文化和文明;而希臘卻從未統一過,它以戰爭埋葬了自己,在一堆爛攤子中走向盡頭。羅馬將它統一,為它帶來和平,讓它生活在安全的平淡中。它致力發展哲學和藝術,遠離戰爭和擴張所導致的衝突。這可算是一種死亡,卻帶來休養生息的機會。結果,它在小風小浪中持續了大約四百年。”

“然而,”拜爾萊說,“羅馬最後終究滅亡了,一場幻夢也隨之結束。”

“如今已不再有傾覆文明的野蠻人。”

“我們自己便有可能扮演這個角色,齊葛思蘇斯卡夫人。喔,我正打算問你。阿馬丹水銀礦的產量一落千丈,總不會是蘊藏量下降得比預期迅速吧?”

嬌小婦人的灰色眼珠機靈地盯著拜爾萊。“野蠻人——文明的衰亡——機體可能的故障。你的思考過程非常透明,拜爾萊君。”

“是嗎?”拜爾萊微微一笑,“我看得出來,我早該像以前那樣,派人去處理這件事。你將阿馬丹事件視為機體的過失嗎?”

“絕對沒有,但我猜你倒是這麼想。你,你自己,是北方界域土生土長的,而且總協的中央辦公室位於紐約。我還注意到了好一陣子,你們北界人對機體缺乏幾分信心。”

“是嗎?”

“你們的‘人本協會’在北方勢力強大,但在死氣沉沉的古老歐羅巴,我們相當樂意讓虛弱的‘人心’靜養一陣,它自然補充不了什麼新鮮血液。不用說,你屬於那個充滿自信的北方,而不是這個憤世嫉俗的古老大陸。”

“這和阿馬丹有關聯嗎?”

“喔,有的,我想是有的。那些礦區在統一辰砂公司的控製下,它當然是一家北界公司,總部設在尼科拉夫。私底下,我懷疑他們的董事會究竟有沒有在谘詢機體。在我們上個月舉行的會議中,他們說他們有。當然,我們沒有任何反證,但在這件事情上——請別介意——無論在任何情況下,我都不會相信北界人的說法。縱然如此,我想還是會有圓滿的結局。”

“這話怎麼說,親愛的女士?”

“你必須了解,過去幾個月的經濟動蕩,已經在西班牙地區造成不小的騷動。它雖然比不上過去的大風大浪,卻對我們平靜無波的心境造成相當的擾動。據我了解,該公司正準備把礦區賣給當地一群西班牙人,這很令人欣慰。如果我們真是北方的經濟附庸,讓這個事實過分宣揚就是恥辱。然而,你對我們的人可以比較放心,他們會忠實地遵從機體。”

“這麼說,你認為不會再有麻煩了?”

“我確定不會再有。至少,阿馬丹不會再有。”

北方界域

麵積:18,000,000平方英裏

人口:800,000,00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