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陽,黃昏,孤獨的村莊,村口立著個銀蒼蒼的老婦人。
老婦人的第三個兒子下個月就要討個鄰村大姑娘進門,老頭子今一大早挑了三十隻雞趕到縣裏,打算換幾個錢,給新人買套像樣的床被。好床太貴,隻能自己打,但床單被套便宜多了,所以一定得買好的。
老婦人翹而盼,終於在尚未全黑之前將老頭子給等了回來,她立刻迎上去,幹枯的手在老頭子肩頭上輕揉,另一隻手從他肩頭接下扁擔,挑在自己身上。
兩人並肩細語,走進了夕陽下的村莊,擔子裏的紅稠床被在夕陽裏鮮豔如朝霞初升。
老人挑了一擔子現在總算能放下,老婦人雖然將他的擔子接過來,但她心中那副擱了一的擔子已完全消失。
夏紅葉呢?他肩上的擔子何時才能卸下,又有誰能將他的擔子接過去?
他本來沒打算從這裏經過,可一到這附近,他心中突然又多了副擔子。這裏便是烏家莊,那弱的女孩子現在過得怎樣?她是不是真的如她所,一直在等著自己?他忍不住想去看一看,夜深人靜之時,看一看就夠了,隻要她還好好活著,自己心中的擔子就可以放下。
人的感情很微妙,隻要你對一個人無償付出過,那麼你這輩子都有可能會被一條線拉著。
夏紅葉將馬給賣了。
這裏是歐陽缺的大本營,他雖然死了,但他在這裏的朋友同盟肯定不少,夏紅葉決定先在此處幹一樁大事。幹事之前,當然要先摸清此處的狀況,再選個開刀的目標,此時帶匹馬在身邊顯然不方便。
黑夜沉下來,星光掛上去,昆蟲聲、蛙聲響成一片,夏紅葉影子般潛進村莊,那些老實憨厚的鄉民當然現不了他。
他掠過二三十重屋脊,最後在一片清幽的院裏落下,落下之後,即刻向院子中間的屋輕輕靠過去,屋裏有燈光射出,看來裏麵有人,這多少讓他安心不少。
院裏原本住著對老夫妻,兒女皆另起了鍋灶,兒子在城裏做生意,女兒早已出嫁。夏紅葉當著他們麵,用手捏斷了院子裏一顆人脖子來粗的桑樹,見老夫妻兩嚇得連牙齒都鬆了,才拿出三百兩白花花的銀子丟給他們,警告他們如若起什麼歪心,全家六口必會跟著遭殃。
老兩口一輩子也沒見過這麼多銀子,眼睛直直盯著,大氣不出,險些背過去。
陡然掉下來這一筆橫財,兩老在重利之下,答應將女孩子收在家裏。對別人他們一個遠房親戚最近身亡,留下兄妹二人,大哥出去辦事,卻將妹子托給他們代為照顧。
女孩子生麗質,又溫柔聽話,幹起活來也十分勤快,不少人上門搶著要來提親,二老隻推他尚有大哥在外麵,長兄為父,他們做不得主。
遇到那些使強橫,來強要人的鄉紳富戶,二人便將那顆被捏斷的桑樹指給他們看。這些富戶無一例外,皆是吃軟怕硬的角色,見桑樹上所留下的指印,一個個也隻得訕訕而回。
女孩子的到來,雖在此處引起一陣騷動,但沒多久便平靜下來,加上女孩子時常也能為兩個老人分擔些活計,所以二人漸漸地也不把她當外人看待。
夏紅葉翻身上了房頂,抽出一塊瓦片,朝下麵探了探。
簡陋的木桌上立著盞油燈,女孩子正坐在桌前,一手托著香腮,另一手捧著本舊書,神情專注,眼睛裏沒有半點睡意。像她這樣大的女孩子,滿腦子裏都是奇奇怪怪的夢,到了晚上能什麼不都想、兩眼一黑就睡過去的很難找出幾個。
女孩子的心事,夏紅葉從來不會去猜。離情門的大仇、白清鳳的囑托,就像無數條鞭子,將他的心越纏越緊,掙不脫,甩不掉,這副擔子一不卸下,他腦子裏就一拒絕去想些那些會令人軟化的東西。
他所以會再來看看這女孩子,是因為這女孩子在他心中也是個擔子,現如今這副擔子已經完全放下,他相信女孩子今後一定能好好地活下去。
這多少讓他感覺自己算是做了件有意義的事情。
清幽的院裏突然傳來狗叫聲,兩個老人,兒女不在身邊,養條狗來守家是很有必要的。
這條狗雖然不算稱職,但鼻子總算察覺出了點異味,衝著屋頂狂吠不止。
女孩子放下書,朝窗外看了看,隻見這條狗兩眼凶惡惡瞧著屋頂,四條狗腿在地上煩躁地又磨又蹭。屋子裏的人一走出來,它頓時叫得越猛烈,女孩子順著它的眼光朝上看去,上麵什麼都沒有,夏紅葉走的時候顯然已將抽出的瓦片蓋住,並沒有光從屋頂冒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