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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一直靜靜地看著、聽著,仿佛是個局外人坐在屏前,看著這場鬧劇;渾然不覺鬧劇的導演、編劇以及主角都是自己。

也許,這便是人生吧!人經曆著一生,哭過、笑過、埋怨過,當他們抱怨著自己的一生太過平庸、無為、乏味時,卻都一致地忘記了,他們自己才是幕後的操縱者。而現在,顯然她這個操控者已經失控。……

“箢兒!”額娘急忙忙地小跑著進來,驚惶地看著她。許是她現在的模樣有些駭然,又或者已不成人形了吧!

“她的兒啊!”額娘哭著撲到她身上。這時,她憋屈的所有情緒才如火山噴發般爆發出來。

“額娘,嗚……嗚……!額娘,她好難過啊!她的心像被針紮了般疼痛,……又……又好象是被人掏空了般難受。”她一邊錘著胸口,一邊哽咽著道:“可它又像塊兒巨石壓著她,堵得她無法喘息。……嗚……嗚,她、她知道那裏有一處傷,一處碰不得、動不得、永遠也無法愈合的傷。”

她停住手,食指指著胸口,道:“這痛像是無底的深淵,它漆黑一片,沒有一絲光線。它仿佛有無窮盡的引力,要將她的記憶吸下去。……她拚命地、拚命地想抓住什麼,卻……卻什麼也都抓不住。在它麵前,她怎麼這麼無力!她一直抗拒、一直逃避,可它卻不斷提醒她、告訴她:她是那麼無能為力!”

“額娘,她好怕,好怕啊!”她揪住額娘的衣擺,顫抖著:“額娘,箢兒好怕啊!……您不知道,她昨天突然發現,她竟已經想不起他的聲音,就連他的樣子也愈發模糊了!……額娘,箢兒不想忘啊!”

“額娘知道,額娘都知道的!”額娘拍著她的脊背,道:“額娘怎會不懂呢?額娘也是過來人啊!……自咱們回來,已有些時日。這些日子裏,額娘看著你不哭、不鬧,佯作歡笑的樣子,心理別提多麼難過。”她托起她的腦袋:“你不知道,其實額娘有多希望你哭出來、鬧出來。隻有發泄出來,你的傷才會好。膿包隻有擠出膿,它才會結痂愈合。孩子,憋在心裏才是最苦的。”額娘不斷地擦去她一次次湧出的淚珠,好久,又道:“額娘希望你快樂,盼著你有個好的歸宿。……還是那句話,你的人生才剛剛開始,額娘希望你能忘記一切。”

“額娘是感激他的。……他讓你能忘記過去,不也是為得你好?他都忘了全部,難道你還要抱著失去的不放?……說句不近人情的話:相思之苦應該雙方都嚐,怎麼可以隻苦她兒你一個?”她拉她坐到她的腿上,拍著她的手道:“額娘想你好,你能忘記過去,這是件好事。你也應該都忘掉——結痂的傷,仍舊會留下傷疤,倒不如將傷了的地方連根拔去,再擦上些良好的藥膏。……現在也許你會痛,可終有一天,它會恢複往日的平滑,給你帶來你應有的幸福。”額娘拍拍她的胸口,歎口氣。見她已平靜下來,便拉起她走到床邊,引導她上了床;又給她蓋好被子,輕言軟語地呢喃著什麼。隻是此時,她已頭昏得什麼也聽不清,漸漸地便被黑暗吞噬了進去。

……

黑暗、黑暗,還是黑暗。漫無邊際的黑暗像潮湧般一波又一波地襲來。她渾渾噩噩、全身酸痛地在漆黑地甬道上走著,又像是走在黑兮兮的森林中。沒有星光,亦沒有月亮;沒有人聲,也沒有獸鳴;伸手不見五指的地方,喊出的聲音隻得到回聲。她茫然地前行、前行。不知疲倦、漫無目的。走啊、走啊。突然!她掉入一個洞中,在黑的更深處下沉,那種快速讓她一度暈眩;最後,便是真正的再度失去知覺。

……

再度睜開眼時,窗外已是一片黑藍。環顧周圍,屋內點著數隻燭燈,竟也照得室內分外明。……阿瑪、大哥倚在睡榻上,發出輕微的鼾聲;額娘則抱著小翔靠在床帳旁。而朝露、潮汐和史嬤嬤,都趴在茶桌上睡著。她本想撐著床起身,卻深覺四肢無力,便又摔了回去。

“姐姐?”小翔揉著眼睛,直直地盯著她。那聲詫異,驚醒了屋中所有的人。

“箢兒!”

“小妹!”

“小姐!”

大家一湧而上,圍得水泄不通。

“老身去請大夫!”史嬤嬤激動得抹著眼淚,顫顫巍巍地推門出去。

見大家的眼眶都微微紅腫,她詫異道:“這都怎麼啦?”又望望窗外,胡亂猜測著:“該不是她一覺從清晨睡到傍晚的行徑嚇到你麼啦?”

“你以為呢,丫頭?你可嚇壞咱們了!”大哥過來將她扶起,拍著她的頭道。誰知,正當他欲拍第二下時,便被額娘擰著耳朵帶開:“妹妹剛好,你便欺負?”

“哪有……人家是太高興了啊!”大哥癟著嘴,乖乖地坐到一邊。

“姐,你知道你剛剛有多嚇人嗎?”小翔爬上床,坐在她身邊道。正說著,隻聽剛出門沏水的潮汐喊道:“森少爺,您怎麼在這兒?”

額娘和阿瑪相視一望,衝屋外喊道:“是逸兒嗎?快進來,你箢兒姐姐醒了。”

話音落,就見逸兒跟在潮汐後麵,他小臉兒髒髒的,衣服也沾著泥印。

額娘趕忙上前摟著他,對朝露道:“你去打些水,給森少爺換洗!”又低頭滿是疼惜地邊用絲絹擦拭他的小臉,邊歎道:“她的兒,不是讓你回去休息,怎麼睡在外麵?怪冷地!……對啦,潮汐,你去煮點兒薑茶來給森少爺暖暖身子。”

“嬸娘,逸兒擔心姐姐,在房裏坐臥不安,才又回來的。”

“那你也該進屋來,夜裏霧重露寒,是極容易生病的。”額娘幫他換好,才將他拉進內室。見他紅著眼睛走到她麵前:“姐姐,你可醒啦!可嚇壞逸兒了!”

她拍著小翔旁邊的空地兒,道:“上來吧!”

卻見他扭捏地低頭,小聲道:“她身上還有寒氣兒呢……”

懶得多說,她和小翔對眼示意,倆人一伸手,便將他拉了上去。

“姐,你可知自己睡了幾天?”小翔繼續著剛剛的話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