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麼厲害啊?”琥珀聽的入迷,想湊近了看看,那小叫花卻趕快收進衣服裏:“我問你想不想找那洋和尚治病?”
琥珀歪著頭想了想:“想的。”
“那好,我帶你去。”小叫花一向對弱者最慷慨,此時受到信任,頗覺得自豪,挺直了腰板,琥珀隻到他的胸口。
“喂,你才幾歲啊?他們就讓你半夜裏出門?我聽說那薄老爺是你爹?你娘病了為什麼他不給錢?”
琥珀就知道繞不過這個話題,老老實實的開口:“他是老爺,不是阿爹。”
小叫花年紀不大,人情世故卻看的透達,絮絮叨叨的自話自說:“我知道了,定是那薄大奶奶不許對吧?瞧那笑麵虎的樣子,我一早就看出她不是什麼好人。”
“你別怕,我平生最討厭這種欺負人的人,你的事,我一定會幫,你這個朋友我算是交下了。”
琥珀被薄家人嘲笑慣了,哪裏懂得朋友是什麼,瞧他說的激昂,又第一次遇到有人肯熱心熱肺的幫忙,懵懵懂懂的點頭:“謝謝銅錢哥哥。”
小叫花子從小在街邊長大,連自己的父母是誰都不知道,更沒有個正式點的名字,往常都被叫做“小赤佬”、“小混蛋”,第一次被這白白淨淨的小丫頭叫“哥哥”,心中很是受用,拍拍她的腦袋:“銅錢哥哥?……這名字好,以後我就叫這名了。”
此時雨漸漸小下來,天上的烏雲似乎也變薄了許多,借著天上的微光,兩人小人又走了許久才找到城東的那座洋教堂。
小銅錢年紀大點,自認江湖經驗老道,把琥珀攔在身後,自己上去拉門邊的那支又長又粗的麻繩,那繩子連著門裏的銅鈴,門外搖動麻繩,門裏就會響起銅鈴聲,自然就會驚動教堂裏麵的人。
銅鈴的聲音在夜裏份外清晰,果然過了不久,就聽到了腳步聲響起,一個穿著黑色長袍的洋人手裏拿著蠟燭打開門,居高臨下的看著兩個孩子:“噢,可憐的孩子,你們要什麼?”
那洋人長像奇怪,高高的鼻子,金黃色的頭發,眼珠也不是黑色,而是灰色的,燭光下越發顯得深遂駭人。
琥珀之前並沒有見過洋人,這時見了,不免有點害怕,縮在小銅錢的身後,隻露出一隻眼睛來,小聲地說:“我阿娘病了,我想請大夫。”
那洋人擺擺手:“喏,我這裏不是醫院,生病了要去醫院。”
琥珀生怕那洋人推脫,情急之下,“哇”地哭出聲來:“求求你救救我阿娘,我阿娘咳嗽了好久,好幾天都起不來床了……”
小銅錢也上前拉住那洋人:“你就幫幫她吧,我知道你會瞧病的,前幾天你不是給那個瘸腿的大叔看過病麼?”
那洋神父叫約翰,在考入伯明翰神學院之前曾經讀過兩年的醫科,因為為人老實,不懂得討大主教的歡心,被支派到最貧窮的東方來布道,原本日子過的平淡無趣,前一陣子偶爾幫幾個流民處理了一下傷口,沒想到上門來找他求醫的人越來越多,又沒辦法趕他們走,隻好將原來講經布道的教堂移出一半的地方安置那些無家可歸的人,沒想到流民之間口口相傳,竟有很多人上門求助,搞得他心神俱疲,本來下定了決心再也不招惹麻煩,此時看到那小女孩哭的可憐,心又軟了,他猶豫半晌,唉一口氣,從懷裏取出一隻小瓶子,遞給琥珀:“小妹妹,我並不是醫生,這一瓶是止咳水,隻能幫你母親暫時平喘止咳,不過,要治病,還是要去看醫生的。”
琥珀接過那隻小瓶子,用手背抹了抹眼淚,衝著那高鼻深目的洋人深鞠一躬:“謝謝先生!”
約翰瞧著小女孩可愛,手握著胸前的十字架,微笑道:“不要謝我,要謝上帝。”
上帝?
琥珀一臉懵懂,偷偷看一眼小銅錢,他也睜大了眼睛發愣。
洋神父約翰麵帶微笑:“你們如果有空,星期天可以來這裏,聽我講上帝。”
兩個孩子點頭應了,回去的路上小聲商量那上帝是個什麼物件,最後商量出的結果是那洋人也許是個說書的,要在教堂裏講故事給大家聽呢。
琥珀懷裏揣著洋人給的咳嗽水,不放心,隔一會兒就伸手去摸摸那瓶子,且不說藥水怎樣,光是這玻璃瓶子就是個稀罕物件,又光滑又結實,透著光,比瓷碗瓷瓶好看多了,她心中讚歎,洋人的瓶子都造的這般新奇,洋人的藥也許會有奇效,說不一定阿娘喝了這藥,病一下子就好了?
她越想越開心,之前臉上的愁苦一點點消散,漸漸現出孩子氣來,對那小銅錢也不像之前那般防備,看他的眼光中都帶著推崇甚至仰慕。
“銅錢哥哥,你怎麼這麼厲害?”
小銅錢越發得意,拍著胸脯說:“丫頭,我給你說,以後,你被人欺負了莫怕,隻管來找我,我銅錢哥哥一定幫你找回公道。”
他正說著,腳下不知被什麼絆住,定睛去看,街邊的陰影裏半躺著一個破衣破衫的中年人,正舉著隻酒葫蘆在喝酒呢。
小銅錢麵露驚喜之色,走上前去:“大叔,你腿上的傷好了麼?”
那人喝了許多酒,仰起臉來看著小銅錢,過了一會兒才嗬嗬笑出來:“原來是小兄弟你啊,來來來,坐下與我喝酒!”
小銅錢搖搖頭:“我要送這小姑娘回家呢,明天再來陪大叔喝酒。”
那漢子長歎一口氣:“明天,我就要去上海了。聽說那邊的碼頭上需要苦力,掙錢也容易些。”
“上海?”
小銅錢眨眨眼:“上海不是洋人的天下麼?”
“洋人又怎樣?”
那中年漢子苦笑著喝一口酒:“之前我覺得洋人占我們的地、搶我們的錢,是我大清百姓受苦的根源,所以在天津的時候,我們燒教堂、殺洋人,為和洋人打仗,死傷了無數兄弟,可是,朝廷不領情啊,說我們是拳匪,硬是把我們一路趕過長江,沒成想我打洋人傷的這條腿也還是這教堂裏的洋人給治的傷。”
“神仙……還是皇上?老百姓要靠誰才能過上好日子?我是想不明白了。”他轉過頭看看兩個小孩子:“也許,你們將來能想明白?”
他喃喃說著,看到站在一邊聽他說話的兩個小孩子瞪著大眼睛一臉的無知,自己也覺得自己可笑,低下頭自嘲的笑笑,擺擺手:“小兄弟,你幫過我,我記得你,以後你到上海來找我,我再好好謝你。”
“你謝過我啦……”
小銅錢拉出脖子上係的那枚銅錢衝著那漢子晃晃:“你送我這個寶貝了。”
他小心的將那銅錢收起,拍拍胸膛:“大叔,我小銅錢天生地養,講究的就是義字,不管是洋人還是鬼怪,我都不怕,等我長大,我也去上海闖社會。”
他突然想起什麼似的轉過頭,看看琥珀:“帶上你。”
琥珀本來一直聽的似懂非懂,此時總算是聽明白了,一想到可以有機會逃離那壓抑可憎的薄家,頓時開心起來,重重地點頭:“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