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定風波(上)(1 / 2)

光緒二十七年春末,朝廷又割地又賠款,總算是把洋人們的怒氣給安撫下去,眼看著能過幾天消停日子了,沒想到鎮江沿海一帶卻流行起了瘟疫,聽說最初是從海上的某一艘貨輪上傳來的,大人孩子,隻要染上,俱是惡寒高熱,神智全失,數日內暴斃身亡。短短半月內,丹徒縣衙接到了十幾處類似疫症的報告,薄寶璋怕被支派到疫區去,眼看情形不對,早早請了病假在家裏消暑,本想等疫情過去後再去衙門,沒想到外麵疫情愈演愈烈,漸漸有點失控的趨勢了。

既然不能去衙門,又眼見兒子女兒都在家裏,薄寶璋突然來了興致,想要考考孩子們的學問,可是東浩說起鬥雞養鳥的營生來頭頭是道,說起功課來卻一問三不知的,兩個女兒本來就沒怎麼上學,寫寫自己的名字還可以,再要往深裏問,連個五律也背不出,東昌因為年紀小,又極受薄李氏的寵愛,三天兩頭的告假,所以在學問方麵就更不長進。四個兒女站成一排,竟沒有一個能讓他滿意的。

薄寶璋心中鬱悶,打量著是不是也把孩子送到沈家在鎮江開的新式學堂去,聽說那新學堂是按洋人的教案開課,天文地理圖畫音樂,十幾人在一起上學,不像私塾先生教的那般刻板,也許能讓孩子們長些學識,而且說不定還能和沈家兄弟攀上點交情。

正盤算呢,突然看到一個小丫頭從後院急匆匆的跑出來,紅衫綠褲的,甚是可愛,他凝神細想,這才想起這小丫頭原來是琥珀。

薄寶璋招招手,把那孩子叫到跟前來,和顏悅色地說:“琥珀我問你,你阿娘這幾日身子可好?”

琥珀記著規矩,低著頭回答:“回老爺,因前幾日洗涮的活頗多,阿娘天天洗到半夜,所以咳喘病又犯了。”

“噢……”

薄寶璋長長歎一聲,瞧那神氣很是失望,本想再多問幾句,但見太太身邊的丫頭紅玉從外麵進來,隻能打住了話頭,低頭看看琥珀,從口袋裏摸出幾顆果脯來:“呶,這是老爺賞你的,拿去吃吧。”

琥珀沒嚐過這新鮮玩意的滋味,但是見過少爺小姐們常常吃,瞧那情形,應該是極美味的,暗暗高興,深深鞠躬謝了,一溜煙的跑出門去,臨出門時,又被阿娘拽住,偷偷塞給她一個白麵做的饅頭:“琥珀,你乖點,別弄髒了新衣服,這件衣服才上身,幹幹淨淨的才好看,若是老爺太太看著喜歡,說不定會送你去上學呢。”

琥珀長這麼大,從來隻能穿下人才有的粗布衣服,隻有身上這件水紅色的小褂是三月節時四小姐打賞下來的舊衣裳,阿娘寶貝的什麼似的,一直等到琥珀生日這天才拿出來給她換上。

琥珀想起老爺那張寡笑嚴肅的臉,一點也不明白阿娘為什麼那麼在意老爺喜不喜歡高不高興,但是有好吃的麵點,自然能讓她歡喜上半日,她趁著看門的阿牛跑去廚房送水的工夫,從運水的小門裏溜出來,坐在後門的台階上曬太陽,不知不覺竟睡著了。

有東西輕輕打在她的頭頂,一下,又一下。

琥珀閉著眼睛,嘴角卻忍不住翹起來,伸手一摸,放進嘴裏。

果然,那是汁水甜美的桑果。

她睜開眼睛,衝斜掛在桑樹上的少年笑:“小銅錢,今天怎麼這麼晚?”

又一個桑果丟過來,正好砸在她額頭:“什麼小銅錢?說過要叫哥哥啦,笨丫頭!”

她撅撅嘴,檢起桑果放在嘴裏,這一次被酸的眯起了眼睛。

少年三兩步從樹上躍下,坐到她身邊,抖開懷,是一大包黝黑新鮮的桑果,從裏麵挑一顆最大的放進她嘴裏:“今天不是你的生日麼,你怎麼也往外跑?”

琥珀不回答,從兜裏掏出那隻白饅頭和幾枚果脯遞過去:“給。”

少年咧開嘴笑,伸手接過饅頭,粉白好看的饅頭上立刻留下幾個黑指頭印,他愣了一下,雙手在衣服上擦擦,這才小心翼翼的掰開饅頭,分出一半來遞到她嘴邊:“這個好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