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坨子頭站南,下一站就是坨子頭站。”
“龍山,這名字好!”載濤自言自語。田獻章趕緊討好:“是,大帥!所以會操操場選在了龍山腳下。”
載濤滿意地看著田獻章:“是麼,到地方我要好好看看。”稍許,車駛進了坨子頭站,載濤吩咐減速,他看著窗外,遠處山巒綿延起伏,近外地平如毯。田獻章指著站南平原盡頭的一座山說:“大帥,那就是龍山,您看,象不象一條臥龍?”載濤點點頭,隻見山勢委婉,似一條遊龍時隱時現,縷縷白煙徜徉在山峰之間。
田獻章遞過望遠鏡:“龍山南五裏是五子山,再南三裏是菱角山,菱角山東十裏是岩山,岩山北十裏是橫山,這五山中間是一馬平川嗬,正是假定的戰場,平坦無阻,任千軍萬馬馳騁,正好會操。”
載濤接過望遠鏡,看到了寬闊舒展的平川和邊緣上的幾點村落,讚許地點點頭:“好地方,誰選得這個地方?”
田獻章喜形於色:“回大帥,是卑職帶人勘察的。”他繼續獻媚說:“大帥仔細看看正南菱角山上,民夫正在建造校閱台,您猜當地人管校閱台叫什麼?叫龍棚!”
載濤望去,果然見誌南邊一座小山下隱約有人來往,但人少勢弱,心中不悅,就放下了望遠鏡。見田獻章還直直地瞅著他,便問:“剛才你說什麼?”
“當地百姓管校閱台叫龍棚。”
“‘龍棚’這名字起得好!”載濤想到龍乃吉祥之物,為萬物之首,在中國人的心目中至高至尊,這對他或許是個吉兆,自己也將由此一躍成龍,不由臉露喜色,點頭說道:“隨他們叫去吧!”
這時進來一個衛兵,問載濤:“請示大帥,要不要停車,去看看校閱台?”
載濤沉吟一下說:“改天再看吧,先去灤州。”
載濤到了灤州,直隸第三師範學校中心小樓做了“永平秋操大元帥府”。
這灤州乃京東四大名鎮之一,北有群山為屏,東有灤水護城,西通京津,南臨渤海。京奉鐵路由此通過,乃京都之咽喉,兵家必爭之地。
北京皇廷親貴,秋操大元帥到了灤州,早驚動了灤州上下,知州朱佑葆誠惶誠恐,親自張羅準備,為載濤接風洗塵。
晚上,州衙裏燈光輝煌,崗哨林立。後堂客廳裏,朱知州和幾位地方士紳滿臉堆笑,頻頻勸著載濤良弼等喝酒。
酒過三巡,田獻章雖得麵紅耳赤,一雙醉眼盯著朱佑葆:“知州大人,不知校閱台修建得如何?”
“嗬,這……”朱佑葆張口結舌,胖臉上的肉微微顫動,額頭上滲出了汗珠。他看著大帥、參謀,都在靜等著他回話,再看看幾位士紳,個個都倏然變色。他隻好硬著頭皮說:“快了,下官盡量前趕,力求早日完工。”
“朱大人,會操原定八月初旬,你是知道的。”田獻章放下酒杯,厲聲厲色:“秋操誤期,你一個承擔罪責?”
朱佑葆嚇得臉色慘白,渾身顫抖,心中納悶:“莫非手下沒把紅包遞上去……”他正楞怔怔地不知說什麼,良弼接過話頭:“朱大人,現在東西兩軍還在途中,再給你一旬期限,倘若再誤事,我們也擔戴不起。”良弼看出田獻章要為秋操誤期找個借口,但把罪責全加在朱知州頭上,又似不公,才說了幾句話,為朱佑葆解了圍。
朱佑葆這才穩住了神,看看兩位欽差,低頭想了想,乍著膽子說:“回大帥,下官奉旨修造校閱台,豈敢怠慢,怎奈工程浩大,由本州獨自承擔,人力物力實在不支,故此,……”
田獻章兩眼滴溜閃轉,瞧定朱佑葆:“朱大人,春天就已破土動工,秋天還未建成,還說不敢怠慢,朝廷專撥了銀兩,怎說你一力承擔,力量不逮?莫不是把朝廷的銀兩……嗯?”
載濤這時也想了起來,這項工程宮裏是撥了款的,他臉沉似水:“朱大人,請講明白。”
朱佑葆嚇得慌忙離座,跪到載濤麵前連連叩頭:“卑職有罪!卑職有罪!望大帥寬恕!”
載濤見狀,勃然變色,拂袖擲懷。中國如今千瘡百孔,就是因為由上至下有這麼一群貪官汙吏。他怒喝道:“狗貪官!如何舞弊,從實招來!”
“講!”田獻章拔出手槍,威逼朱佑葆。
這時朱佑葆倒鎮定了,他環顧眾人,徐徐說道:“大帥容稟,灤州地域雖廣,怎奈近數十年來,天災不斷,水旱風澇,蝗蟲瘟疫,屢屢為患,尤以灤河水患為甚。光緒九年以來,灤河泛濫成災,大水一來,席卷一切,平地水深丈餘,田廬漂沒殆盡,人畜盡歸東海。灤州東南一帶,先後衝走計四百八十多個村莊,死人數以萬計。大水過後,饑荒甚重,百姓食盡草根樹皮,加之兵匪傾害,民不聊生,怨聲載道。大帥不信,有本州州誌可查。”
田獻章小眼倒立:“問你如何舞弊,講這作甚?”
載濤卻擺手製止:“讓他講完。”
朱佑葆喘了口氣:“朱某到任以來,不敢說當個包青天,卻也體民之甘苦,日走鄉間,夜讀州誌,民情民怨悉記在心。天災為害,百姓已無力回抗,加之徭役繁重,捐稅劇增,苛政猛如虎,灤州父老叫苦不迭。有的攜兒帶女,遠走他鄉,致使鄉間村落十室九空,田地荒蕪。百姓春要耕種,夏要防洪,秋要收獲,召募壯丁實為難事。朝廷專款,下官當然收到,隻不過未全用於建造‘龍棚’,十之四五用去救濟饑民,築壩防汛。佑葆對天發誓,沒有私吞一文。專款用項,均經民政劉科長之手,他可作證,望大帥明察!”
“大膽,你私自挪用皇餉,抗旨不遵……”田獻章又要發作,瞧見載濤怒嗔的目光,話止住了。
朱佑葆接著說:“卑職違旨,甘受懲處。若說朱某貪汙,實在冤枉。佑葆話已說明,要殺要剮,任大帥處置。”
聽著朱佑葆的申述,載濤暗想,這人有些骨氣,敢於為民抗命,不知他所說得是否屬實。他看著作陪的幾位士紳問:“誰是劉科長?”
劉雨棠忙離座跪倒:“在下就是。”
“朱大人所言屬實?”
“小人以命擔保,句句是實!”
其他幾位紳士早顫悸不安了,這時相互使個眼色,一齊跪在朱佑葆身旁,為他求情:“大帥,朱知州到任以來體察民情,為民請命,較之前幾任知州不知勝過多少倍,實是一難得父母官,望大帥看在百姓份上,恕他死罪。”
載濤看看良弼,良弼點點頭,二人會心一笑,這樣的官員在大清朝廷裏可算鳳毛麟角了,就朱佑葆敢自作主張一點,就深感佩服。載濤看著跪著的一幹人,抬抬手說:“都起來吧。你們當地方官也很不容易,上要討得上司歡心,下要博得百姓擁戴,很難哪!朱知州瀆職事出有因,本帥赦你死罪,暫不革職,要你戴罪立功,克日完工校閱台,以保會操順利進行。”
“好險!”朱佑葆用袍袖抹了一下汗水,感激涕零,連聲叫道:“謝大帥!”幾個人站起來麵麵相覷,不知如何是好。酒席宴上演了這麼一出戲,賓主雙方都覺尷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