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五、 新一輪的折衝樽俎1(3 / 3)

抹糊前案,豈貴政府亦欲附通該使,將以行欺濟事乎?抑其疏忽罔覺而冒昧如此乎?本總理私揣貴政府總司一國政令,協理事大誠敬,恐自惜及今斷無任重職要如此而附逼以欺人者;尤斷無附通以仰欺中朝之理!如貴政府之非疏忽冒昧,則本總理實所不解!

這次朝鮮政府並沒有複照,隻是派鄭秉夏前來轉達國王李熙的立場。鄭秉夏告訴袁世凱說:“王意如辦樸,各國必不與韓來往,損辱匪細。”話裏隱含有不予追究樸定陽的意思。

由於袁世凱為北洋大臣奏派駐朝全權代表,故朝鮮外署所有致北洋函件總越不過袁世凱這道坎,袁世凱藉此拖延對方,將不遂所願函件不斷退回,重新來過。李鴻章大為欣賞袁世凱這一妙著,電告袁世凱:“有此一駁,彼能轉圜,甚妙,否則勿催複,若複無理,仍須擲回,字拖勿結。”並特意交底於袁世凱,將來結案,若他們懇求不辦重罪,或將樸撤職並停止差委,便可下台。於此,對“樸定陽事件”處理再度拖放在了那裏。

然而,正當雙方相互拖延,直是僵持不下之際,朝鮮國王李熙忽於1889年12月4日,徑自委任樸定陽為承政院正三品都承旨兼副提學。官雖說不是很大,卻相當於是國王的首席秘書。

對於這種漠視“上國”尊嚴的挑戰行為,袁世凱十分憤怒,當天致電北洋大臣李鴻章並稟請由清廷對韓施以重壓;

惟查前言三端,為的是昭示宗藩體製,樸違背而受中國詰責,韓國始而委罪於樸,答應究辦;繼而不處理,反而授予樸顯要職務,是違反屬國體製之罪在國王而不在樸,又未免欺中國太甚。凱如隻向韓政府詰責,終歸於兒戲;若從此含糊忍受,則各國貽笑,韓國人的輕視慢怠必日甚一日,而藩屬體製名分必日漸解體,而且趙使也必會再次違章。關礙大局,殊非淺鮮。似應由凱親自謁見國王當麵詰問,倘若王托故不接見,再秉請憲台以公函詰問國王,或請旨斥責,方合乎事體。

稟電中,袁世凱狠狠地給朝鮮國王李熙來了個“上綱上線”,以激起李鴻章的疾憤。

第二天,李鴻章回電,指示袁世凱:“今忽授樸顯職,汝自應備文詰政府,並請謁王麵陳。如托故不見,再代擬谘稿候核辦。至請旨斥責似不必。

袁世凱見沒有達到理想效果,很是泄氣。但其又不甘心總玩打“口水仗”這種遊戲,他早已玩膩了這種遊戲,很想玩點頗具新鮮感的來。

於是袁世凱當即照會朝鮮議政府領議政沈舜澤,責令其“迅將樸定陽所以除授之故,在貴政府意果何居?何為至此?明白見複。”並威脅說,“如不明確複照,將直入王宮,麵陳國王。”

12月8日,沈舜澤複照袁世凱,並以委婉的詞調,拒絕了袁世凱麵陳國王的請求,照會稱:

樸定陽授官一事不過循例而授,實非別有起見,恐不必致為驚訝也。近日寒事(作者注:此處指趙太妃生病)總至,國王有問寢之憂,未便接見,以此函諒為何。

袁世凱看了,叫喚了聲,耶,想擋駕怎麼著?你等著!

袁世凱挑選了一個辦事能力極強且臉皮超厚的隨員,告訴他說:“趙太妃病了,你代我前去問候一下。”接著又加重語氣地告訴那個“厚臉皮”隨員說但這不是惟一目的,重要的是得叫李熙給我定個確切接見日期。你就呆在內署裏,他一天不答複,你就一天天呆在那裏,除了吃睡之外,一刻也不要離開,直到答應為止。

還甭說,“厚臉皮”那人果真不辱使命,很快地“袁司馬”(作者注:朝鮮的人們普遍這樣稱呼袁世凱)派員坐催樸案的事情傳遍了朝鮮宮廷內外,中下層士民,人們議論紛紛,尤其那些中下層士民,說“袁司馬”可是我朝鮮人民的救命恩人啊;與其這樣冷淡“袁司馬”,倒不如幹脆連為“袁司馬”所立的那些“生祠牌”一塊砸了算了。一時間,整個漢城弄得沸沸揚揚。後來這事一下子又傳到趙太妃那裏去了,趙太妃聞知甚怒?責備國王事奉大國不敬。小李國王甚為惶恐,答應先立即罷免樸定陽,再慢慢辦罪。國王李熙之所以如此害怕,因為當初他這國王就是趙太妃和李昰應倆人合夥搞定的,況且這兩人又都是老牌事大黨魁。

可是朝鮮政府隻免去了樸定陽的副提學,仍還保留著樸的都承旨職務。這下差點把袁世凱的鼻子給氣歪。

12月25日,袁世凱入宮麵見國王李熙,剛一落座,袁世凱便直接切入主題問李熙:“究竟殿下辦陽否?”可是每當國王李熙想要回答時,總是及時從屏風後蹦出一個小宦來,用朝語靠近國王李熙咬下耳朵。這麼一來二去總有好幾次,搞得李熙很是尷尬難堪。然而,他們卻忽略了一個問題,袁世凱家裏還窩著三個朝語“女教師”裏,小宦官咬耳朵的話袁世凱聽得懂,也就是讓李熙含糊其詞,敷衍了事。袁世凱一下子明白了現場情況,閔妃就躲在屏風後麵,作幕後操縱。國王李熙怕老婆怕的要死,自然不敢違拗,自然也就不作正麵回答,隻是一味地懇請袁世凱設法周旋,求為免究。

袁世凱知道在這種情況下,甭想談出個什麼結果,同時他也不願看到國王李熙如此難堪下去,於是就暫且告退回了公署。

其時,樸定陽一案,已由閔妃實際操縱著,這點袁世凱隻是不知道而已。閔妃使用了一個自認為很聰明的想法,先讓人籠絡著袁世凱,然後免去樸定陽的職務,但不能對外公開,再由袁世凱做李鴻章的工作,使其接受這個顧全雙方體麵的做法。閔妃選派自己的倖臣洪在義去說服袁世凱,她知道洪在義跟袁世凱私交甚好。

洪在義受命後,於12月25日至26日連續兩次深夜拜訪袁世凱。洪在義極為動情地對袁世凱說,國王和王妃對袁總理的剴切陳詞和苦心籌辦極為感謝,後悔從前聽信讒言,而誤解於袁總理。在談到“樸案”時,洪在義向袁世凱提出了兩條方案:一是“密治罪不登朝報”;二是“自宮密授樸末銜,令詣宮而密阻之,即以違召罪罷其職,含渾登報,使人不能指違章罪,而自中國視為已加懲。”

袁世凱猜準了洪在義是受了閔妃指使,專一前來說服自己的。對閔妃所玩的這點小把把戲,袁世凱是一眼看到底。不過由於樸定陽一案拖得實在太久了,袁世凱也想將其盡快了結。於是袁世凱在向李鴻章彙報此事時,設計了一個“請君入甕”方案:

妃、王堅誌蓄謀,寢食不忘者惟在不令趙(作者注:“五國使”趙臣熙)遵奏章,全自主體。近日洪(作者注:指洪在義)來亦迭雲、妃、王擬請凱續設法懇改三端,令趙赴任,尤可渙釋前嫌,再不聽人讒謗。凱答應以須先妥結樸案,始可仰探憲意,設法周旋,此時不能遽議等語。如知華必欲責趙遵章,勢將顯樸以勸趙,而樸案愈難措手,擬誘其先革樸職,次令政府複文認錯,再相機請示遵辦。

對於袁世凱所提出的這個方案,李鴻章深表讚同,認為方案幹脆,明晰。

至於袁世凱與洪在義兩人如何表演的“請君入甕”這個外交舞台上滑稽小品,史書裏鮮有記載,隻能通過以下袁世凱發給李鴻章一個電文裏窺其精彩:

韓人素性玩狡,非權術實難有濟。凱因假作憲威,必欲嚴究此事,凱為韓調護,吞吐間若極難了局,並諄囑洪談不可泄。如憲查知,凱罪甚大,不但違憲體製,並可相機布置。姑待先革樸職,再行究辦,似不必遽令政府覆,恐韓以此局已結,數日後又授樸顯官,尤損事體,是用一辦一托法,方可操縱。至洪雲王與妃悔前此疑凱,亦誘凱之術,凱故作墮其術中,而促其先辦樸案,後繼以誠,似易為力。惟乞訓示,凱因此案棘手,參用譎術,有違訓令,無任惶怵。

從中可以看出,袁世凱施詭謀,使譎術的外交藝術表演手段,真可謂別開生麵,令人乍舌。為了力求表演完美化,他在電文末處不忘拜托李鴻章助演;在天津要防備著那個朝鮮駐津委員金明圭,這事不可讓他洞察到了,否則,這出戲就演穿幫了。

事實證明,這出外交場上的滑稽小品無論是主角袁世凱抑或配角洪在義,兩人演得都很投入,很出色,也很開心,堪稱一對兒絕配。演出從晚上開始,一直持續第二天拂曉,兩人這才曲終人散。從洪在義臨走時那種依依不舍的高興勁兒,可以看出此次演出相當成功。至於袁世凱,自不必說了,心裏一個勁兒地偷著樂。

朝鮮國王和閔妃在遭受袁世凱一番恫嚇和愚弄之後,決定將樸定陽罷職,並且將此決定正式照會袁世凱:

為照複事,照得十五年八月間,疊將貴欽差文函,查究駐美使臣樸定陽違章一案。適值該使抱病經年,未能麵核,至延數月,日切漸恧。近來該使病愈,因詳加查核,據稱各節多涉支吾,概難憑信。惟堅稱到美後,實不便遵照定章首端辦理,且實值偶病,未能進謁張大臣(作者注:清駐美公使張蔭桓)等語。本政府據查該使至美,即不便遵照,自應電告本政府轉啟請谘,妥商改定。或進謁張大臣麵商歸正。敝邦仰荷天朝厚恩,無微不至,必有妥為變通,全文際而釋謠疑。該使何得竟自擅違,並謂有病不進謁張大臣妥商辦理。其在事體,豈容若是。已由殿下施以罷職之典。惟本政府約束無素,至生岐議,殊切悚愧。相應照複貴欽差,請煩查照,轉稟北洋大臣鑒核。

事實上,還沒等國王李熙對樸定陽“施以罷職之典”,樸定陽便以身體有病為由,主動辭職了。但不管怎樣,朝鮮政府仍是公開宣稱對樸定陽罷職之典。

魔高一尺,道高一丈。袁世凱在與朝鮮政府這場圍繞著“樸定陽事件”而展開的政治外交鬥爭中,鬥智鬥勇,曆經波折,終於博得了一個回合的勝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