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五、 新一輪的折衝樽俎(3 / 3)

即使是這樣一種凶險惡劣的氛圍下,袁世凱始終沒有放鬆對“樸定陽事件”追查。

4月29日,朝鮮外務督辦趙秉稷前來拜會袁世凱,說:樸定陽已至釜山,不久就到漢城。袁總理將以什麼辦法了結樸使違章一案呢?

此時,離樸定陽到達東京已經過去了整整100天,在這中間,朝鮮政府先是拖延樸定陽歸國時間,後見袁世凱跟瘋了似的猛追不舍,眼瞅著“拖”字決失去靈效,便發動“倒袁”行動,結果仍以失敗而告終。朝鮮政府深知與“上國”的最終攤牌已是在所難免。到了這個時候,朝鮮政府這才命駐日參讚轉告樸定陽回國。朝鮮政府由以往的以守為攻的態勢,開始轉變為主動出擊,以攻為守的策略。

對於趙秉稷的探問,袁世凱態度堅決地說:樸定陽嚴重違背定章,必須懲處。

趙秉稷顯得甚為小心地說:懲辦樸定陽勢必引起美使詰問,不如不予追究,以顧全中、朝雙方體麵。

袁世凱厲聲答道:如不懲辦,中方體麵何在?美國公使詰問又何足嚇唬人?

趙秉稷一時語塞,隻好敗下陣來,垂頭喪氣地走了。

其實還在趙秉稷沒來之前,袁世凱就已通過宮廷內的“線人”,探究到了朝鮮政府最新打算,他在向李鴻章彙報告的同時建議嚴詞詰責:

韓王欲俟樸回即授職外督辦,以彰自主之權。如華嚴詰,先支吾,不得已則暫定罪,而暗使美詰,可仍赦回充當督辦雲。惟查樸回如聽之,不但大損國體,且趙臣熙仍在香港,必即引而重違“三端”,所妨尤大。凱擬樸回即具文堅持嚴詰,料其必難支吾。樸如懲辦,趙自中止。

4月30日李鴻章回電,稱讚袁世凱:駁趙語甚有勁。俟樸回即具文堅持嚴詰,看其如何辦法。

袁世凱開始耐心地等待,隻要樸定陽一到漢城,便可立刻問罪。

1889年的這個夏天,朝鮮的天氣似乎特別燥熱,燥得令人心煩意亂。而處於社會最底層的人民,則更處於水深火熱之中,苦喊連天。

此時的朝鮮國貧政弱,經濟落後,財政度支捉襟見肘,於是便不得不時地向外國舉債度日,從1882年朝鮮向清國貸款50萬兩,這也是朝鮮政府第一次開始向外國貸款,由於當時朝鮮的經濟非常糟糕,清國為了照顧這個“小弟”能有口飽飯吃,貸款年息僅隻8厘,且分12年還清本息,條件相當優厚。無論一個國家或者是個人,當然這裏所指的是一個正常的國家或個人,身上馱著債務過日子,畢竟不是什麼好事。可是朝鮮王廷卻不這麼看,反而自我感覺良好。拿著從別人那裏借來的銀子,大把地揮霍和浪費,依然享受著極其奢糜驕逸的生活,而對於百姓的貧窮和疾苦,卻視而不見。貸款錢花光了怎麼?那就繼續貸,於是這個窮光蛋就跟發了瘋似的一貸而越發不可收拾,先是1883年通過開化黨人金玉均從中運作,以國王李熙的私人名義向日人貸款。1886年又向德國世昌洋行貸款2萬英磅,年息1分2厘,後在袁世凱幹涉下,年息由1分2厘降至年息1分。這一年當中,經袁世凱和李鴻章協商,由英國怡和洋行,又向朝鮮政府貸款5萬元,年息為1分。1887年,朝鮮再向德國世昌洋行提出貸款2萬元,由於朝鮮政府沒東西抵押,手裏又急著花錢,最終把袁世凱個人給押抵上,這才完成了貸款。這樁款貸的也太好笑了,哪見過貸款拿活人做抵押的嗎。

至此,朝鮮所欠各國外貸已達160餘萬元。

1889年4月,朝鮮政府擬向法國人貸款200萬元。名義上是用貸來的款一半重理財政,搞活經濟,一半拆東補西償還舊債,但實際上這裏卻隱含有一個政治目的。此時正值“樸定陽事件”懸而未結,朝鮮政府又想以獨立主權國家的名義向國外貸款,顯示朝鮮的自主,抗拒清廷對朝鮮內政的幹涉。袁世凱一眼便瞅穿了朝鮮政府的陰謀伎倆,立即阻止,決不讓其輕易就遂了心願。同時袁世凱還認為,視這等重大事情,且數目如此之大,竟連個招呼也不打一下,這分明是對“上國”的大不敬。再者說了,以你朝鮮眼下那個破爛樣兒,一下子向外國貸那麼多錢,今後根本無力償還,唯一的就是以海關、礦山等作抵押。這就更加不行了,這樣豈不就是從我大清口中摳出肉來,朝西人嘴裏塞嗎?因為此時朝鮮的五大通商口岸的海關盡在袁世凱手中把持著。袁世凱利用“法傭滋事案”加以阻止,最終導致這筆貸款計劃胎死腹中。

雖然在經濟上債台高築,子吃卯糧,過著叫花子拄“文明棍”討要的日子,可在政治上,國王李熙閔氏政權卻很能折騰。

1889年6月,樸定陽悄悄地回到漢城,為了躲避袁世凱的追查,過起了晝伏夜行的生活。

為了不使樸定陽在漢城暴露行跡,以免為袁世凱偵知,國王李熙於1889年8月一天,第一次召見樸定陽,時間安排在深夜四更。下麵是君臣二人的對話照錄:

上曰:自聞病報,每為幢幢;及到日本久調稍可,雲甚可幸矣。而駐館之際必多滯鬱,安知非病由於是耶?駐紮時該國之人果優待耶?

定陽曰:萬國交涉之例,不以大小強弱有間於接待之際,專以和平均優為禮,而美之人心俗尚極其淳質,故待我國人亦極伏優矣。

上曰:駐美之各國公使為三十餘國雲,而二等公使均稱全權乎?

定陽曰:駐美各國公使為三十二國:麵公使等級則文字不同,言語殊方:曰全權,曰駐紮,曰辦理,曰辦事,曰署理之稱,皆漢譯出者。而在昔駐紮為二等,辦理為三等,辦事為四等矣。近來全權之使號新出二等,故駐紮降為三等,而論其次級則居全權之下,辦理之上矣。現今駐美之各公使無頭等,隻有二等至四等。而第以二等論之。泰西各使之稱曰二等,雖未詳其漢文之使號為何號也,清國公使則非全權而同列於二等之級,日本公使則為全權而亦同列於二等之級矣。

上曰:大統領(作者注:此指美總統)接見時禮儀如何?而與日本不同耶?日本則接見他國公使時,旁有佩刀之人雲,果然否?

定陽曰:大統領接見時禮儀極其簡約,別無左右侍立之人,隻有外部長官及其次一員前導;而日本則雖不盛儀,略有左右侍之人,蓋其禮儀有與民主國家稍殊雲也。

在此之所以不惜篇幅地照錄對話,實在因其是朝鮮政府和朝鮮君臣,一再在“樸定陽事件”上對“上國”實行撒謊和蒙騙的又一有力佐證。因為自樸定陽出使美國以至歸國後的首次會麵的交談中,絲毫看不出君對臣違背“三端”的不滿和慍色言詞,同樣也看不到臣之所以違背定章,是因“未奉明文”的抗辨。讓人看到的隻有君對臣充滿父愛般的問候與臣對君孝子般恭順的回答。尤以當君問及臣,據說各國駐美公使多達三十餘國,是否二等公使均稱全權呢?樸定陽的回答更是如數家珍,頭頭是道,可見其對國際外交慣例是何等嫻熟門清。並由此可見,大清“上國”不惜屈尊宗主國的身份允許屬邦以“全權”出使美國,簡直就是一個天大的遷就與讓步。倫理上說這是老子在和兒子平起平坐。即是如此,樸氏依然是至美不去中國使館具報,歸國竟也不向清駐美公使“修謁。”

是誰給了此人這麼大膽子?倘果如國王李熙在1887年閔妃生日那天所告知袁世凱“已令飭樸使恪守體製,遵守定章”那樣,樸定陽一個小小使臣竟敢抗旨不遵,還差點把“上國”這層“天”給戳個窟窿,那麼樸定陽回國就是一個死,也就不會有這場父子般的溫馨對話了。由此更加斷定,樸氏在美國的一切行為,均是得到了朝鮮政府和國王李熙的允許和授意。

也就是在這次接見結束時,國王李熙還特別賞賜給了樸定陽紅參,麝香等藥品與青玉盒等物品,加以撫慰,樸定陽自是感動萬分。

其實袁世凱很清楚了樸定陽的行為背景,就是要通過朝鮮政府的懲處,使樸定陽為自己的違章行為付出代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