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鴻章認為,駐朝各國公使或總領事大都相助韓王和閔氏政權,袁世凱參加會議總是受人擠兌,向背兩難。不用猜測,美國人此舉也一定與俄國人慫恿有很大關係,不能遂了他們的心願。何況此事關乎國體大局,袁世凱有錯沒錯,他都是在盡心盡力的為我大清做事。外國人攻訐他,我們就要護著他。於是,李鴻章照會美國駐清國公使田貝嚴詞拒絕了美國人的詰問:
朝鮮為中國屬邦,其國凡於大局有關係者,則中國不得不派員往駐,就近谘商,以期妥協而防流弊。是以欽奉諭旨特派員駐紮朝鮮,辦理事務,原與出使各國名目均不相同。現派駐朝鮮之袁世凱,即係奉旨飭派者,其職任雖不便顯分二等三等公使等職,而其應有之權力,實與駐朝各國公使大臣權位相等。遇事均得平行往還,朝鮮固不得怠慢,即現駐朝鮮之各國大臣,亦不得輕視,庶可敦睦誼。至各國駐朝鮮之公使,總領事等,若有公事會議,自應由中國駐朝之員隨時察度辦理,其應否前往預議,應聽其自行酌辦。此本無一定體例,本衙門未使遙度,貴國擬不必過問。
李鴻章話說的不光是很難聽,還有點火辣辣的味道,意思是說,袁雖無明確職銜,但其權力和地位卻與你們各國公使相等,朝鮮不能怠慢,你們也不能輕視。至於駐朝各國公使或總領事想在一起協商個什麼事兒,或者聚堆嘬一頓啦,那得看袁某人自己願意去與否,無人可以強求。這事兒以後就這麼地啦,別在問來問去的。
美國人情知這回上了俄國人的當,結果弄了個疤拉眼照鏡子,自找難看。深知徒說無益,隻好閉緊了嘴巴。
見美國人都碰了一鼻子灰,剩下那些二流貨色國家,也就知趣地打消了欲對袁世凱“群毆”的念頭。而韋貝雖但沒有達到驅離袁世凱目的,反之其欲與朝鮮“重申密約”的行為,卻被袁世凱死死盯上了……
朝鮮政府第三次“倒袁”第二步,幾乎是與第一步同時進行的。朝鮮政府命駐日參讚金嘉鎮致函上海的閔泳翊、讓閔泳翊從上海竄到英國,利用西方媒體做文章。閔泳翊心領神會,到了英國逮著媒體就講:“密約文憑”係袁世凱偽造,意欲引起中朝兩國交涉,從中邀功,我閔泳翊真是冤比竇娥啊。
一時間歐洲多國報紙多以此為內容,進行了鋪天蓋地的報道。閔泳翊又讓德尼收買前年辭去元山商務委員的姚文藻,為其作偽證;又通過一位曾在朝鮮任職的英國人搭橋,麵見英國執政大臣,向該大臣遞上自己的申訴,及報紙剪輯並以姚文藻作為人證,懇請英國執政大臣轉知清國駐英公使黎庶昌,以雪其冤。因清、英兩國外交關係較好,英國人不想幹預此事,隻是讓英國外部大臣將閔泳翊的申訴材料,轉送清駐英公使黎庶昌,建議清政府是否將袁世凱從朝鮮調回本國,以平息事端。黎庶昌亦覺國體事大,遂將此如實致函於總理衙門。
然而就在這時,在黎庶昌致函尚未到達總理衙門之前,從日人那裏傳來一個消息,稱俄國人決心驅袁離韓,意在與朝鮮“重申密約”,俟袁世凱屆滿回國,即將簽約。這事很快便被袁世凱盯上了,通過“內線”和其它渠道秘密偵知詳情後,袁世凱本來打算將這一情報電告李鴻章的,可轉念一想,不能再犯上次那種“左傾”錯誤了,決定采取另一種“右傾”保守的手段對付朝鮮政府與俄使韋貝。袁世凱遂通過在朝鮮的歐洲商人,將俄使韋貝的陰謀傳播出去,讓清政府通過第三渠道獲得這一消息。很快,上海的各英文報紙亦報道了俄人驅袁離境,重申密約的陰謀。果然清政府很快得知這一消息,命李鴻章電告袁世凱查實。李鴻章即刻電飭袁世凱秘密查探究竟:
頃外人紛紛傳說,俄現與韓立密約,俄允保護韓、韓允予俄利益。豈陸路通商約(作者注:指1888年8月朝俄簽訂的《朝俄陸路通商章程》)外有密約耶?可確查密探。
袁世凱接到李鴻章的電令,遂向李鴻章作了大致如下的彙報:因朝鮮王廷屢受俄人愚弄,倚賴俄國之意蓄謀已久。經密查證實,確有俄國“中俄邊境勘探”專員廓米薩爾馬秋寧,從東北來韓議約,後又有俄皇族弟來韓代俄皇簽約。至於條約內容,無從得知。同時,袁世凱乘著向李鴻章彙報的機會,向李大倒滿肚子冤屈和苦水,稱自己將屆三年,乞求上憲開恩,把自己弄回去得了。
李鴻章看了袁世凱的稟函,心裏酸酸的,感慨這位袁大“總理”,在朝鮮這些年的確混得不容易,可謂勞苦功高。李鴻章據情轉達總理衙門,對袁世凱一番表功:
頃接袁世凱稟,以在韓三年屆滿,請派員更換等情。查閱來稟所言,自是實在情事,茲將原稟抄呈察覽。該員索有血性,駐韓三載,能任勞怨,惟少年氣銳,初到時間有涉於疏略及過當之處。李鴻章一再告戒,近來曆練較深,尚能慎重自持。往年兩次遣兵定亂,該員身行間,為彼中士兵所信服。旋以派往專駐,遂覺久而愈親。韓王之心日離,其政亦日紊,該員隨時糾正,補救頗多,為韓王及各西員所畏忌,亦正坐此。詳繹曆陳各節,該員亦以自危。此時若更換得人,既有成規可循,又可暫釋韓王及洋員畏忌之心,或者較易措手。鴻章再三思度,實無其人。
然而,趕巧的是與李鴻章該稟到達總理衙門的同一刻,清駐英公使黎庶昌的致函也到了。醇親王奕環相商李鴻章,真不行的話,趁其三年屆滿,把他弄回來算了。你看這小子,前事相隔才幾天啊,這又給整到國際上去了。李鴻章雖但不為醇親王其言所動,而且很為袁世凱嗚冤抱不平;
頃奉公函,以黎蓴齋(作者注:黎庶昌,字蓴齋)函稱某大臣所言各節,商及袁世凱任事出力,保奏引見,暫行調回,另派妥慎可靠之員往代等因。蓴齋函致敝處,大略相同,彼固不深知此事顛末也。閔泳翊向與袁世凱交好,惟與李昰應世仇。自乙酉秋世凱護送昰應回國,該國王與泳翊至親,其父子參商太甚,遂疑世凱陰助昰應。泳翊竟捏造廢國王起用昰應之說。姚賦秋(作者注:姚文藻,字賦秋)者,上海人,與德尼素識,往投朝鮮,幫助德尼陷害袁道。以曾在袁處從事,旋被攆逐,挾嫌誣稱有袁道手書為憑,實皆空中樓閣。閔泳翊與袁生隙,在韓自危,於丁亥年夏間出奔,徑逃香港,不敢歸國。鴻章早有所聞,曾密詰袁世凱是否曾有此事,該道指天誓日,忿激不平,請調回津與閔質對。該國王偏信泳翊,又極力庇護,不欲其赴津麵質,計無複之,去秋乃有藉詞請更派之谘。(作者注:指第二次“倒袁”)敝處前三次上書釣署,屢以更派得人為難,袁道暫留為是。若輕信謠諑,而任使者抱不白之冤,以後稍知自好顧全國體者,孰敢蹈此危機哉?姚賦秋赴英,顯示閔泳翊招之,使播弄於不知顛末之星駐朝美使,以上聞於左右耳。鴻章再四審度,駐韓一席,實無有再妥於袁世凱者。尊處如有其人,即乞昭示,以便更調。
李鴻章最後一句話顯然是出於內心義憤,有點象罵人。由於醇親王奕環與李鴻章兩人私交篤厚,並不計較,仍和顏悅色地與李鴻章熟商袁之去留。李鴻章堅持地認為,袁世凱從當初兩次平亂之驍勇到今天威逼“四夷”的外交官,可謂屢屢建功,不辱君命,除了袁世凱之外,恐怕再也找不到第二人。總理衙門接受李鴻章的力保,遂以袁駐韓三年,辦事得宜,奏請獎敘,賞袁世凱以道員升用,並加二品銜,餘著照所請。
李鴻章立即將這一上上利好消息電告於袁世凱:
頃在京晤邸樞,代達汝能不辱君命,操縱得宜。邸樞亦知汝熟習情形,許為會銜具奏,請獎二品銜升用道,仍留為駐韓欽差。不日當奉明諭。
於此,由朝鮮政府精心策劃,多國參與幹涉的第三次“倒袁”行動就這樣灰飛煙滅。
袁世凱屢遭內外攻訐,三次被倒伐,雖但不能使其離開朝鮮,反而一再升遷,這也稱得上官場上的奇特現象了。“看準了,跟定一個人,那你什麼就都有了。”否則,既是你再怎麼智慧超群,如何出類拔萃,得不到領導的極力嗬護和賞拔,一切均是枉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