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世凱用以強硬的口吻說:說開就開,現在就開。
李熙唯喏地道:對,現在就開。
袁世凱又說:那墨賢理呢?
李熙說:委以戶曹參議銜,明天就去海關稅務衙當頭。
袁世凱實在沒想到,事情辦得竟會如此地爽快幹淨利落得連點渣兒都不剩,而且這種“爽快”很讓袁世凱產生了一種懷疑,可別是這小李子又想玩什麼花樣吧?
事實上袁世凱狐疑得沒錯,今天晚上,袁世凱隻不過看了一出雙簧戲而已,因為這出戲是國王李熙和閔妃二人早已嘀咕結實,專門為袁世凱預備下的。在這對“姐弟組合”認為,辭去穆麟德不算個什麼事,反正早已通過穆麟德跟俄國人搞在一起了了。再說能夠“背主求榮”,這個德國佬也不是個什麼好鳥兒,劃不來為這種人現在就和清廷鬧僵。可惜這對“姐弟組合”的“雙簧”演得太假,太過於小聰明,對於他們眼下的真實意圖,袁世凱已經摸得一清二楚,至於以後怎麼著以後再說。不過,為防止這中間再生什麼變故,袁世凱專一會見了穆麟德。此時的穆麟德情知大勢已去,那裏還敢再與大清“決戰境外”,對抗到底,反之完全表現出一付賊賤猥瑣的樣子哀求袁世凱,回到大清一定幫他在政府部門弄個公務員幹幹。袁世凱虛意應承,心裏卻說,隻要能把這個混蛋弄回去,這會兒要天老子也敢給你切下半塊來。
後來的情事是這樣,穆麟德於這年11月底乘坐大清的“超勇”號兵艦回的天津,袁世凱此時已經再一次回到朝鮮,當初許諾他的政府“公務員”一職,自然也就化成皂泡兒隨風飄了。工作沒了著落的穆麟德於極是無奈之情況下,在天津做起了“津飄”。到了1888年他又跑去了朝鮮,這次是因為閔妃剛從日駐朝公使井上馨那裏,不知變的什麼戲法竟套回了300萬日元的貸款,閔妃就讓穆麟德帶著這批巨款前往上海購買新式武器。不料這一情況很快為日人偵知,便在上海滿大街地追殺穆麟德。穆麟德嚇得到處“流竄”,整天過著惶恐不安的日子。1901年4月20日,穆麟德連驚帶嚇,人才50歲掛點零,就掛了。
說完穆麟德,回頭還說袁世凱。
袁世凱把大院老頭一身全活地送回了祖國,又敲掉了穆麟德的飯碗,還獲了不少重要情報,可說是不辱使命。看看朝鮮這邊也沒啥好玩的了,就決定回國。
臨行前,袁世凱專門去雲峴宮拜會了大院老頭,告曰道:汝今得歸,皆我於李中堂麵前力保,慎勿負中堂恩及世凱意。並且為使大院君李昰應能夠保護自身,袁世凱還授其密計三條。
1885年10月23日,袁世凱和王永勝等人從仁川登艦,途經旅順、煙台等地回到天津複命。
在回到天津第二天,袁世凱便立即前往總督官邸謁見李鴻章。
李鴻章先是向袁世凱慰問了一聲“慰庭辛苦了。”繼而便開始認真地聽取著袁世凱的彙報,一邊聽一邊還不住地用右手二拇指和中指輕輕地叩擊著坐椅的扶手……
當聽完袁世凱彙報後,李鴻章二指猛叩了下,將向上一揮手,一個重要決定已經在他大腦陡然形成。
李鴻章說:果然不負老夫囑托,慰庭好樣的,你不僅有你叔祖父端敏公文采武略,你還有保恒、保齡兩位叔父耿忠睿智,實乃後生可畏。好好幹,下麵還有重要任務需要你來擔當。
袁世凱連忙從椅子上跳出來,一揖倒地:謝中堂大人栽培。
實事求是地說,對於李鴻章的這番褒獎,袁世凱應是當之無愧。此次作為一個受命出使他國官員,袁世凱不僅不辱使命地出色完成了“護送”任務,而且還摟草打鬼子地利用自身在朝鮮王室內外的人脈關係,搞回了一大堆有關朝鮮王室和朝鮮政府內政外交政策動向的準確情報,為李鴻章和清政府在今後的對朝政策上的決策提供了強有力的依據。在李鴻章眼裏,今後自己在對朝鮮進一步實行強化宗主關係方麵,以及全麵執行控製朝鮮政策的最佳人選,非此人莫屬。
根據袁世凱所提供的第一手情報,李鴻章拒絕了朝鮮國王請求派旅順清軍駐紮三元的谘文,黃口小兒也想牽老夫的鼻子,簡直是笑話。同時,一個更深層的決策在他心裏業已逐漸形成。這在他當天呈送給總理衙門的秘函中,已有明確顯露。
袁丞密稱,大院君及該國政府均不願依附俄國,惟國王遊移無定見,諸閔少年,陰謀唆使閔妃主持其事。欲請求俄國保護,憑借俄國為後援,以對付中國,仍外結中國以防俄國。其心叵測,請求駐兵乃嚐試敷衍之詞,不足信也……穆麟德即使不在那裏播弄,而諸閔與閔妃專權,難保不熒惑國王接受其奸計。鴻章雖已一次次去函剴切開導,據袁函密告,該國王還是表麵順從心裏違拗。物腐蟲生,後患甚大,實在無可如何,不敢不據實情密陳,敬乞轉奏,預先籌劃方略大局。
在這封致總理衙門的秘函中,還透出另外一個信息,那就是李鴻章經過對自己以往的對朝政策的重新審視,開始了由保守到積極的迅速轉變。
恰好事逢當天有朝鮮國王谘文遞到,李熙在谘文中說:敝邦撤防以後,民無所恃,物情危懼,即有天津鈐約,未使遽改。惟袁舍人世凱,駐東三年,熟諳國俗,練達時務,為上下所信。去年冬,身試危險,廓掃亂氣。扶植藩邦,誕敷皇靈,舉國人民方切感佩之心。不圗該員成功不居,飄然辭去,聞有母病不輕,未能強留,帳然缺於中,未嚐暫弛,今聞該員假滿回津,現敝事務殷繁,無與谘商,應請再派該員來,藉以鎮定民心,籌議時務,必大有裨益於艱難之際。
這封信從朝鮮發出時,正是袁世凱護送大院君李昰應歸國的路上。
朝鮮國王李熙的谘文,無疑對李鴻章蘊熟胸中的那個“更深層的決策”,一下子產生了巨大的催化作用。
1885年10月28日,就在袁世凱才剛從朝鮮回來第三天,也是李鴻章致總理衙門密函的第二天,李鴻章便急不可緩地又就目前朝鮮局勢密奏朝廷:
韓王暗弱無主,易受人愚,此次為穆麟德所賣,苟非袁世凱向其執政諸大臣開誠布公,曉以利害,即與俄國勾結,大局將不堪設想。現韓王雖已猛省,穆麟德為袁世凱誘回天津,而俄人仍施恐嚇手段,未肯甘心。韓人不嫻外交,遇事無所措手,自移師內渡後,僅有陳樹棠駐朝為辦理商務委員,與其朝政多隔遠。朝果受日、俄之愚,後患不可思議。袁世凱名駐朝京,熟悉情形,再次肅清朝亂,其君臣大相欽佩。此次因袁世凱送大院君歸朝,朝念袁從前駐朝獲益良多,函稱袁世凱離韓數月,如失左右手,請為代奏派袁世凱駐韓襄助一切。查其所請,係出至誠,袁世凱忠亮明敏,心地誠篤,倘準如所請,改為總理辦事大臣,現駐朝辦理商務委員陳樹棠已經期滿,應即調回,以袁接充,實於禦外撫藩兩有裨益。
由此,李鴻章心中那個“更深層的決策”已經開始浮出水麵,一位新的駐朝“監國”大員就要誕生了。
其實,為了加強大清與對朝鮮宗主國地位在朝鮮設立“監國”這件事上,自“壬午兵變”始,在清廷朝野上下一直呼聲不斷,但均未被李鴻章所采納。究其原因是李鴻章惟恐這樣做會刺激到朝鮮王室的尊嚴,影響剛剛加強起來的宗藩關係,再者,派“監國”到朝鮮,也會引起國際社會的不滿,認為這是對各國利益地位極其不平等。同時相對於頗為拆衷的另類建議——那個“老鄰居”日人的“更換新員”的建言,李鴻章感到還是有可取之處的。
那是是年5月間,日人外務卿井上馨在一次與駐日公使徐承祖談到朝鮮的局勢,以及清、日兩國對朝外交政策的協調問題時說:現在貴國駐朝委員一缺,甚為要緊。陳觀察樹棠忠厚有餘,才智不足,似宜更換敏決之委員為妥。如貴國更換新員,請囑其來我敝國一行,一則貴使得以指授機宜,一則可與彼麵談,使彼知我國之意,庶到任後,遇有要事,自能與敝國駐朝公使和衷共辦也。
對於井上馨的話,在李鴻章看來隻一半是話,另一半則是在放屁,對於更換駐朝委員,李鴻章認為實有可取,陳樹棠的確是“忠厚有餘,才智不足”。陳在去年處理“李範晉事件”上,讓大清也讓李鴻章丟盡了臉麵,當時李鴻章盛怒之下,就想替換他,隻是一時還找到合適人選。
尤是在後來發生的“巨文島事件”與第一次“朝俄密約”兩件事上,外交難題迭出不盡,使得性格拘謹,保守的陳樹棠更是感到力不從心,難以應付,曾多次遭到李鴻章的責難,及至今天,朝鮮局勢更加複雜,更加嚴重,看來非由“熟諳朝鮮國俗,練達時務的袁舍人”再次“登台”主演不可了。撒換駐朝委員,已是當務之急!至於井上馨提出的“和衷共辦”,做你“賊娘”的春秋大夢去吧。
1885年10月28日,李鴻章在這一天繼前一道奏折之後又上了第二道折,李鴻章正式上奏清廷,薦舉袁世凱替代陳樹棠出使朝鮮:
查有分省補用同知袁世凱,膽略兼優,能識大體。前隨吳長慶帶兵東渡,久駐王京。壬午、甲申再次定亂,情況最為熟悉,朝鮮新人舊黨鹹相敬重。此次派令伴送李昰應歸國,該國君臣殷殷慰留。昨日接朝王來函,亦敦請該員在彼襄助。若令前往接辦,當能措置裕如。惟陳樹棠赴朝之時,尚屬商務初開,今則口岸漸增,貿易日盛,各國公使麇集漢城,相機因應,尤賴該員從旁讚畫。似宜優其事權,作為駐紮朝鮮總理交涉通商事宜,略示預聞外交之意。惟其官秩較卑,曆著勞績,請加恩超擢銜階。
奏折之後另有附片,附片寫道:朝鮮變亂頻仍,國家所以維持而救護之者,不遺係力。朝王外雖感德,內則趨向不專,陰有擇強自庇之意。倭兵甫撤,俄使旋來,微臣惜箸代籌,幾於智盡能索。然事關藩服,明知其不足與為善,而不能不力圖補救,但能補救一分,即有一分之益。袁世凱足智多謀,與朝鮮外署廷臣,素能聯絡,遇事冀可挽回匡正。今朝王函請,正可迎機而導,令其設法默為轉移。該員帶隊兩次戡定朝亂,其功甚偉,本擬優予獎擢,茲令出使屬邦,尤須隆起位望,使之稍有威風藉資坐鎮。擬請以知府分發,盡先即補,俟補缺後以道員外用,並請賞加三品銜。
乖乖地個不得了哎,袁世凱一個26歲的小年青,經咱老李這麼一舉一捧一白活,從軍不過4年時間,楞給兌上個三品銜直隸候補道,別說是在當時,就在今天也說得上是個官場上的奇跡。
1885年10月30日,清廷正式下達諭旨:準奏。
李鴻章接到諭旨,派人叫來袁世凱,令其迅即籌備事宜,擇期赴朝上任。
袁世凱接到委任,心裏自然別提有多高興了。有意思的是,袁世凱在諸多籌備工作中,又多加了一項“籌備”,他想把當初在上海落難中相遇的紅顏知己沈姑娘給“籌備”出來。於是,袁世凱便把這件事委托給了他早年在北京保恒叔家讀書時的老師王雁臣,因為袁世凱在上海與沈姑娘相處在一起那會兒,王雁臣當時正以同知官上海水利廳(1880年——1888年),可謂人地兩不生。
王雁臣見自己的這個學生官都當這麼大了,還對一位匆匆相識青樓女子如此地專情,不由深深被其打動,便決定幫這個忙,而且很快地便找到了沈姑娘。袁世凱官場情場兩收成,心中更是喜上加喜。
當一切籌備妥當就要出發了,袁世凱來到督署拜謁李鴻章稟辭,請示機宜。
李鴻章說:這次委派你到朝鮮,你身上擔子可不輕啊。到了那兒以後不光是交涉通商要辦好,而且更要想方設法扭轉目前朝鮮內政外交於我大清不利的局麵,老夫相信你慰亭一定能夠做到做好這些。
袁世凱謹恭地回答說:謹遵大人訓示,世凱即便赴湯蹈火,粉身碎骨,也一定把大人交待的事情辦好,以報大人提攜之恩。
李鴻章輕淡地說道:言重了,我不要你什麼赴湯蹈火,粉身碎骨,你隻要盡心盡力地把朝鮮的事搞好,不使他國染指,你就算幫了老夫的大忙了。
袁世凱立即答道:世凱遵命!
李鴻章從桌子上拿起一封信說:這封信你收好,到了那兒及時交給朝鮮國王,對於你今後在那兒也許會起一些作用。說罷,將信遞到了袁世凱的手裏。
這是一封李鴻章特意寫給李熙的信,其內容如下:
袁守忠亮明敏,心地誠篤。前奉琅函,兩次帶隊扶危定傾,為貴邦人所信重,鄙人亦深契許。殿下欲留為將伯之助,鴻章已據情奏達天聽,奉旨令駐紮漢城,充辦事大臣,襄助一切。以後貴國內治外交緊要事宜,望隨時開誠布公,與之商榷,必與大局有裨。該守素性梗直,夙叨摯愛,遇事尤能盡言,殿下如不以為逆耳之談,則幸甚矣。
李鴻章的這封信,無疑是在為袁世凱與李熙兩人今後的合作搭橋鋪路,同時也為袁世凱“總理”銜的份量再一次加重砝碼,以利於袁世凱在朝鮮假襄助真“監國”。由此足見李鴻章對於袁世凱是多麼地賞拔和重視。
1885年11月13日,袁世凱帶著沈姑娘及李蔭梧、姚文藻及家仆王鳳祥等一班隨行人員(其中有數10名屬於“特殊隨員”),乘北洋招商局輪船一起離開天津。三天後輪船到達旅順軍港,袁保齡與劉含芳親自到軍港迎接了袁世凱,見到新近破格擢升的侄兒滿麵春風,英氣逼人,袁保齡心裏喜孜萬分。然欣喜之餘,袁保齡內裏又不免對這個大腦袋侄兒有著無盡的擔憂。袁世凱憑著熱血智勇,卓越才幹,屢受上司的格外賞識器重,職務一路躍升,二十七歲便已堂皇成為清國駐使國外方麵大員,可謂少年得誌,英華早發,做叔父的當然感到萬分欣喜和慰藉!但他同時又總覺得袁世凱少年學淺,過於恃才傲氣,一腳踏空,最易跌跤。所以當上次李鴻章同他說到要袁世凱護送大院君李昰應回國時,袁保齡曾幾度婉言。這次又有李鴻章極力保薦袁世凱出使朝鮮,袁保齡在旅順是早就知道的,他又規勸侄兒在李鴻章麵前盡力婉辭,實在推逶不過,那就堅決地去做吧!猶如寡婦守節,守一年眾望相孚,守三年大功告成。他還寫信告訴侄兒,“天下事亦有定數,果真辭不妥,士感知已,湯火在所不避。”
依著袁保齡的意思,他很想讓他老袁家的這位“後起之秀”,跟在自己身邊在北洋水師多受曆練,憑著在督署的上下關係,要做到這點並不難。他總擔心他的這個大腦袋侄兒竄紅太快,很易遭人嫉妒陰算,不如有自已罩著使侄兒經過日久磨曆,變得老成練達,成就一個大人物。所謂:芍藥園中花,早發還早萎。遲遲澗底鬆,鬱鬱含晚翠。袁保齡不愧久曆官途二十幾載,人生仕道上的這點東西,還是看得非常明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