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天晚上,袁保齡在其官邸設了一道晚宴,算是為侄兒袁世凱及其眾隨員半是接風半是餞行吧。宴席結束,當眾人回驛館休息時,袁保齡特意留下袁世凱,進行了一番訓戒和安排。袁保齡感慨地說:如今的天下事很難辦,內有政府,外有北洋,大家都在敷衍了事,以穩定大局,沒有幾個人真正在為國家著想的。你辦事鋒芒太露,免不了會得罪一些人,今後切記要謹慎從事,專靠才智做事而不濟以學問,自古及今未有不敗者,戒之慎之。
袁世凱恭敬地說:凱兒謹遵叔訓和教誨!
袁保齡望著眼前這位膽識超拔,英勇過人,但行事卻從不按常理出牌的侄兒,心有萬千無盡的感慨,知其此一前去,無異於“履虎尾以求名利也。”因為就眼下朝鮮情勢而言,朝鮮王室及諸戚的態度正在發生變化,他們開始與大清離心離德,尤以諸閔為甚,其欲脫離大清尋求獨立的傾向幾乎已成為公開化,漢城的政治局勢到處一片混亂,到處充滿著凶險。袁世凱以文官前往赴任,身邊沒有一兵一卒,這讓他這個當叔父的更加心懸一線,無比擔憂!他可不想世凱侄兒人才剛剛到地兒,腳跟還沒站穩,就遭人打後照上腦袋拍一磚。其實對於袁世凱此次不帶兵出使朝鮮,袁保齡早就給袁世凱去信進行了謀劃,讓袁世凱“陰養勇士數十,求賞哈乞數十槍攜行,不必居兵名,悉以六七八品頂帽加之,算作差弁,平居無事,飭其練槍,亦可收“班超三十六人”之功。各國慕我帶兵,不能禁使館不蓄兵器武弁也。但此常年款人要少要精,餉不能不厚,約計每人五兩率,連犒賞,月在四百金,商署能籌否?亦須向帥懇切懇之。此間毅護軍均摩拳擦掌,願隨你行。我意專在護軍,而選擇毅軍之膽大者輔之。護平日操法尚好,毅敢死士亦不少也,不欲你與慶軍有絲毫交涉。蓋孝某聞你出,惟恐你奪其兵柄者,嫌不能不避,所謂令人反側,子自安也。”
袁世凱積極采納並遵行叔父的謀劃,此次袁世凱眾隨行中那數十名“特殊隨從”便是其招募數十勇士。
1885年11月18日,袁世凱抵達仁川。這是袁世凱第三次,也是這一年中的第二次來到朝鮮。不過這次袁世凱來朝鮮與前兩次有著截然不同,前再次一次是仗劍揮舞,一次是政治強權,而這次卻是領“總理”銜正式出使的駐朝欽命大員。盡管李爵帥沒有為他這次出使朝鮮配備武裝力量,可他身邊還有那數十名“特殊隨從”哪,有了這些在朝鮮也就夠了。遙想當年,東漢使節班超手持漢朝節杖,僅以36人隨從便一舉而滅西域55國。我袁某人如今更持有大清國所賜“總理”權杖,擺弄服帖諸閔那幾個動輒興風作浪的屑小子徒,還不是玩兒似的,還有閔妃那個小婊子,最是薄情寡義之人,看我這下怎麼拾掇你。
袁世凱暢想著未來,人也不禁飄然悠悠,欲飛九重青天。
可是等到兵艦靠穩碼頭,袁世凱這才發現,未來的“臣民”們是那樣的不夠友好,也不知這會個個都陰他媽哪兒去了,連來現場“熱烈”一下都不,隻有他的好友金允植前來迎接,表情還像剛哭過喪似的。袁世凱頓時感到,看來事情要遠比他所“暢想”的那樣複雜得多。不過,袁世凱對這種外交場所上“冷遇”還是很看得開的,心說,就這樣吧,有歡迎總比沒歡迎好,即來之則安之。
次日,袁世凱抵達漢城,安頓好家眷,餘下的瑣事交待隨從去做。接下,便於1855年11月21日,與前駐朝鮮商務委員陳樹棠辦理交卸手續,正式出任駐紮朝鮮總理交涉通商事宜,繁稱總理交涉通商大臣,簡稱袁總理。
第二天,袁世凱便急不可耐地略帶顯擺的意思,先是前往王宮拜謁了國王李熙,遞交了李鴻章致朝鮮國王的信。也許是因了袁世凱係北洋承軍機處之命而差委,。其身份自是不可與往日同語,國王李熙對袁世凱也就格外禮遇有加。而袁世凱呢,僅與國王李熙稍作寒喧,略微客套幾句,就抬屁股起身告辭,猴急似地竄訪了幾家各國駐朝領使館,又連拜見了多位朝鮮重要官員,很是忙活一陣子。很有點兒及第狀元“禦街誇冠”的意思。袁世凱勃發英姿,大顯風光地遛達一遍之後,這才想起還有一個人必須將其辦了,袁世凱派人找來了穆麟德,隻小小地一通連詐唬帶威脅,便把個老穆嚇得沒幾天就趕緊地跑回天津去了。通常來說新官上任,必須有個新人新貌新氣象不是,袁世凱也不例外,他開始著手拾掇起公署這一攤子。袁世凱先是命人將駐漢城公暑領導機構“信息公開”欄目當中陳樹棠仨字扣掉,換上了大名鼎鼎的袁世凱三個字,把領導職務“商務委員”也換成了“總理”二字。至於人事更迭上,袁世凱徹底來了個大換血,陳樹棠的原有人馬,袁世凱除隻留下譚賡堯繼續擔任隨員兼漢城商務委員,其餘人員被他一杆子揮去全給呼啦了,繼而換上了新的“新鮮血液”,他們是隨員張承濤、英語翻譯唐紹儀、秘書葛式燕、劉永慶、方案李應畹、陳震、朝文翻譯金大用、日文翻譯張光甫、電報員馮清廉等,各地分署:李蔭梧任仁川分署委員,劉永慶駐任釜山分署委員,元山分署由於業務量小,被栽撒委員改為坐探,就是情報分析員的意思。
當這一切剛剛收拾停當了,還沒等袁世凱正式“吆喝開張”,就有人想要上來踢攤子了,這讓袁世凱很生氣。
眾所周知,自打明代起中朝宗藩關係是由來已久,尤其到了清太宗崇德二年,這種宗藩關係又以一種標誌性特征得到進一步確立,而這種標誌性特征既是:封與貢。封即冊封,指的是朝鮮國王定期與不定期向清朝皇帝朝覲和貢獻禮物的活動。封,是表明清朝作為宗主國對作為藩屬國的朝鮮具有領導之權;貢,則是朝鮮作為藩屬國對自己地位的認可,對宗主國臣服的表示。到了清順治時期,清國與朝鮮的宗藩關係得到更進一步發展、完善與定型。
然而,清朝對朝鮮雖有宗主之名,但僅以冊封朝貢為大端而已,完全不同於近代資本主義國家同殖民地國家的奴役和被奴役關係,非自己從不曾想過多幹涉朝鮮內政或外交;可也不許任何外國勢力插手和幹涉朝鮮。但這種和諧相睦的宗藩關係,到清同治年間就開始發生了變化,由於西方列強積極實行對外擴張主義,尤其是對東亞的經濟擴張主義的膨脹,於是他們便懷著好奇和野心企圖揭開朝鮮這個“隱身王國”的神秘麵紗,不想卻被素以敬奉大清為“上國”而不知這世界上還有他國的大院君李昰應“兩個大嘴巴子”摑得滿臉鴨青,捂眼逃竄。這“兩個大嘴巴子”分別是清同治(1866)年的“丙寅洋擾”與清同治(1871)十年的“辛未洋擾”。但是朝鮮也從此卷入了動蕩的國際浪潮中,大清對與朝鮮的宗主國地位也開始受到挑戰和威脅。之後再到清光緒年間,日人——這個在“黑船事件”中剛剛被美國東印度船隊司令馬修?培裏開了“處”,在還沒有完全抹去被人“強奸開處”之痛下,就自甘墮落地成為了美國人的政治“娼婦”,也開始對朝鮮起了覬覦之心,企圖染指朝鮮的內政與外交,這不能不引起大清的高度警惕和防範。日人對朝鮮的多方滲透和物質掠奪,不僅引起了朝鮮人民的極大不滿,同時朝鮮的事大派也作出了堅決抵製,及至引發了壬午、甲申兩次兵變。兩次兵變由於大清及時出兵戡亂和袁世凱的英勇果敢,這才使得日人不得不縮回爪子,日後另圖。從此,大清與朝鮮的宗藩關係開始有了一個曆史性的轉折,大清的對朝政策也開始由消極轉變積極。
尤為“甲申政變”中,袁世凱“身試危險,廓掃亂氣,扶植藩邦,誕敷皇靈,”使朝鮮“舉國人民方切感佩之心。”即使朝鮮的諸戚重臣,也從試圖親日緩清變得親清起來,使得兩國的宗藩關係得到進一步鞏固。
可是不久以後,大清根據《天津條約》從朝鮮的撤防,使朝鮮剛剛安定的信心又變得荒亂起來,認為大清已不可靠,對於一個隻有彈丸之地的小日人都如此消極軟弱,別的就更甭想有什麼指望了,由此朝鮮王室對大清產生了離異之心。這時朝鮮的親俄勢力開始抬頭,開始從幕後走上前台,再加上穆氏的蠱惑煽動和牽針引線,便有了國王李熙和閔妃“引俄投俄”之舉,這才發生了第一次“朝俄密約”事件,接著便是“巨文島事件”。
大清看到閔妃想要投到俄國熊的懷抱,便決定釋放大院君以牽製閔妃,不想大院老頭已是當年“神勇”不在,不僅牽製不住他那手段毒辣的兒媳婦,反之被閔妃搞了個“李八條”,將老公公弄了個地兒圈了起來,悲哀啊!同時清政府的“釋李”更加激起了閔妃對大清的怨懟,鐵了心的要“投俄拒清”。並叫板大清,喲,怎麼著,都給你大清當了這許多年的“情人”了,還嫌不知足哇,撒泡尿照照你那德性,滿臉的老氣橫秋,一身少氣無力,你拿什麼勁兒再包養俺呢?我看你大清最好還是省省吧,別再妨礙俺小妮子了,俺要另換個塊大的,嚐下新的滋味了也。
大清見這小妮子思異心重,簡直快要瘋了,於是這才欽派袁世凱以“總理交涉通商事宜”駐紮朝鮮,目的就是為了加強對朝鮮內政外交的監視、駕馭和控製,其中“交涉”二字就是這個意思。
自恃為“上國”欽派大員的袁世凱,以欽命“監國”自居,以李爵帥致國王李熙的信為尚方“權杖”,更以維護“上邦”尊榮和宗藩體製為己任。所以袁世凱一到漢城,便趾高氣昂,分外張揚地先是禮節性地謁見了朝鮮國王及諸大臣,後就一連串去到各國駐漢城公使那裏拜會,名義上是在例行外交公幹和禮節,實則就是為了宣示“交涉”二字中所隱含其對朝鮮的“監國”身價。意在明確地告訴他們,我袁“總理”這次來到朝鮮,就是為了看住那個心躁好動且不安分的騷娘們兒來的,今後朝鮮的事兒,哪一樣都得經我知道,經我點頭,否則,看我怎麼對付你們。還有你們這些咕嚕“洋屁”的玩藝兒,今後真想在朝鮮搞點什麼好處,比如弄些高麗參什麼的,必須要先經過我袁某人這第一道關,否則老子立馬掂槍,刺刀子捅屁眼地把你們一個個全攆回老家去。
對於袁世凱這番公開亮劍,很是引起朝鮮官員中一部分人的不滿,這部分人很受民族主義思潮的影響,認為三千裏錦秀河山的朝鮮,臣服於大清是一件奇恥大辱的事情,現在又見袁世凱如此頤指氣使的態度,他們一邊自我表現地向國王和王妃煽動朝鮮結盟俄國,尋求獨立,當真正的國家主人;一邊一夥人陰在一堆兒雀叫鴉嗓地聲言要找袁世凱論理去,可惜這些人都是些背地裏耍大刀的貨色,真要讓誰去見袁世凱當麵責問,卻一個個嚇得直往胸腔筒子裏縮腦袋,不過最後還是勇敢地站出一個二楞子,名字好像叫“綠豆糕”兒,這可能是翻譯上出了問題,不然一個人叫這名字也太逗了。
“綠豆糕”一見袁世凱未曾開言心裏便先怯了三分,早前隻是聽人說袁世凱這人多麼地英武神勇,手拎大刀一口氣連著活劈七八個日人,眼睛都不帶眨動一下,當時心裏還很不服氣,不想今日一見,大馬金刀坐在椅子上的袁世凱,果然渾身上下無不透著威凜,尤其大腦袋前麵安裝著的那兩隻大眼,更是目光如炬,穿人肺腑,不怒自威。“綠豆糕”隻看一眼便再也不敢看第二眼,勉強撐著膽子耷拉著眼皮說:大,大人,你這次來咋能用“總理交涉通商事宜”這一名目字呢?
袁世凱兩眼一瞪,問:這有什麼不妥嗎?
“綠豆糕”說:豈止不妥,而是大大地不妥。
袁世凱說:請講。
“綠豆糕”拿眼珠子溜了下袁世凱捂在手裏的茶杯,見袁世凱沒有反應,心說這人反應夠遲鈍,隻好幹咽了下喉嚨接著說:大人你想啊,這“總理交涉”不就是“全麵幹涉”的意思嗎?外署申協辦對此很不高興咧,聽說美國人也很不高興,好像正準備找地兒投訴你呐。
忽聽“啪”地一聲,袁世凱一掌擊在桌子上,二目圓睜地怒視“綠豆糕”道;聰明,事情還真讓你說著了,袁某人此次來就是為正名定分,大清是朝鮮的冊貢上國,朝鮮是大清稱臣藩邦,這是永遠不能改變的,是你朝鮮不守規矩在先,我袁總理幹涉了,又怎樣啊?我就要全麵幹涉,他申協辦不高興又能怎樣啊!還有你說美國也不高興,他不高興又怎麼著?投訴、投訴頂個屁。我這就立馬找美國人去,看他們今後還願不願在這塊地上混了。
“綠豆糕”一見袁世凱動了怒,嚇得忙說,美國人這事不關我事,我也是聽說的。說罷趕緊起身走了。
“綠豆糕”走後,袁世凱問起身邊的人說:剛才這人叫什麼來著?
回答說:叫“綠豆糕”。
袁世凱“嘁”地一聲笑了,說:這哪象個人名嘛,你去問下,一準地是翻譯歪了,你去問個清楚,看這人到底叫什麼名字。
那人去而複回,說:大人說的沒錯,是翻譯錯了,這人叫李鬥鎬。
隨後袁世凱就帶著唐紹儀去了美國駐朝公使館,美國公使福德知道袁世凱是來詰問的,心理上早作好了應對,因為他們剛剛接到報告,說朝鮮那個李鬥鎬上門沒踢得了攤子不說,還被袁世凱罵得人不人,鬼不鬼的蹶屁股跑了。心虛的福德生怕袁世凱也給他來同樣一手,所以兩人見麵剛寒喧過,還沒等袁世凱來得發飆,福德就滿臉堆笑地說:我知道閣下因何而來,其實那都是朝鮮人曲意捏造,閣下駐紮朝鮮我們美國人歡迎還來不及呐,又怎麼會不高興呢?至於投訴,則更為無稽之談了。
袁世凱知道這世界上最不要臉的就是美國人了,今見福德這樣說,也不好再責問什麼,反正彼此心裏想些什麼,大家都明白,隻是各自心照不宣而已。
但是袁世凱還是決定給朝鮮外署的金允植去封信函,索性把事情挑明了說,省得日後再掖掖藏藏的不夠痛快,信中說:前李鬥鎬稱,申協辦命他來詰弟名目不合,美使將有詰問等語,殊為詫異。朝鮮為中國屬邦已數百年,天下所共知。朝鮮與各國之約,均另有照會聲明,豈容掩耳盜鈴,謂為非然!且中韓事件,美使亦無幹預之權。頃詰美使,稱無其事,談會記錄附上。查美使即雲朝鮮人所告,應請查明詳複為幸。
此事後經金允植回信解釋,袁世凱這才方罷幹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