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一、假襄助而真監國(1 / 3)

於是,袁世凱派人將諸閔、諸戚及朝鮮官員一幹幾十號人眾請來南別宮。不大會兒,看人到齊了,袁世凱站起身來,清了清嗓子,便撇腔拽文地開始給這幫人上起了政治課:

今日請諸位來,是有些話要當麵說給諸位聽,有些話世凱要是不說,諸位就不會明白,有些事世凱若是不講,諸位永遠不會知道,所謂木不鑽不透,話不說不明是也。此次天高恩厚,赦回太公,皆世凱在李中堂極力相求之結果。然令世凱所寒心者,世凱攜太公登岸未穩,你們一下子就大劈了30多人,什麼意思啊?你們這樣做不單是你們太公臉上無光,也搞得我袁某人很沒麵子嘛。你們這樣搞,你泄忿舒服了,可我袁某人回去以後又該怎麼向李中堂交待呢?你們國王每歲上書,乞求天恩釋放太公,如今太公回來,你們卻來這一手,你們真是不知道啥叫厲害呀!請諸位試想想,這樣個胡吊鬧,非單我大清皇帝疑視大王上書有假,欺詐是真,怕是就連各國使臣們也會恥笑大王無父子之恩。大王如此不孝,無父即無君,一旦天威震怒,恐必調兵前來,至那時,哼哼哼,後果諸位想想去吧。其實有些事也許諸位想像太多了,此次承蒙李爵爺器重,世凱名為護送,實為調和,實無它意也。也許諸位尚且不知,當初李爵爺遣世凱護送太公,原本留下世凱為監國大臣,怎奈世凱力辭,故未降明旨,讓我到貴國看看情況再說。我要是將你們搞這的些事,一五一十地如實彙報給李爵爺,上國既是不派天兵撻伐,亦必派“監國”。到時世凱再不想幹,上國亦必另派賢員,屆時,會不會也如世凱一樣如此包容你們,為大王曲諱,就不好說了。萬一到時候真的不幸言中,可別怪世凱沒把話說在前麵,勿謂言之不預也。

袁世凱這番文言,白話和河南土語等混雜相間一通唬道,把個台下眾聽者幾乎嚇個半死。更有人早已地跑到國王李熙那兒作了“危情”通報。通過“壬午”與“甲申”兩次變亂,國王李熙深知袁世凱的厲害和手段,知道這人說出做得出。於是乎,這位遇事毫無主見,隻會跟在老婆屁股後頭吃軟飯的小李國王,連忙派金允植來見袁世凱,問這事兒往下該咋整呢?袁世凱沒想到自己的“政治課”這麼著就產生了效應,心中暗自竊喜,但仍裝作一本正經的樣子對金允植說:“如果改過自新,惟有抑體大皇帝與李中堂意旨,請派賢員襄理朝政,非此不明心跡,然亦實於貴國有益”。

金允植這下聽明了,心說,你個河南大腦袋的,不就是想讓俺家國王向上國寫個申請,請你來當監國嗎?用得著這麼繞來繞去嗎?放心,這沒什麼大不了的,遂了你願就是。於是便對袁世凱說,兄台所提之意,小弟一定勸說國王照辦。

袁世凱聽金允植這麼說,不由地嘿嘿一笑,笑得還很不好意思。

第二天,袁世凱又直接麵見國王李熙,想當麵敲打敲打國王李熙,叫他凡事長點主見,好生照顧他的親爹。下麵為袁世凱與國王李熙當時的筆談編錄:

李中堂因屢接殿下遣使省問太公,並懇代奏放還,因感大王孝思純篤,迭為具情奏懇。茲蒙大皇帝錫美推仁,恩準赦還,全大王仁孝之名。李中堂深謀遠慮,恐無知愚人從中播弄,激生事端,選使不才護送東來。名為護送,實則調和貴國家庭之變。不意抵漢未經二日,即聞毒殺一人,大辟二人,俱言為治壬午亂黨。聞之駭然,殊有負大皇帝厚澤,李中堂苦心,即區區亦與無光焉。凱名(作者注:此為袁之筆誤,應為“明”的)知不才,不能勝任,惟宣布皇帝大德,中堂厚意,不料如爽然失望。詢諸執政,均雲非幹太公,隻為治亂黨耳。然何不先不後,而獨於太公甫至之日,打草驚蛇耶?太公在李中堂前,自誓歸國後絕不幹預朝政,惟有杜門謝客,以終餘年而已。如今所為,將何以安老者耶?中國當道惟願朝鮮君臣父子各自相安,庶東顧之憂,此俱為朝鮮計,豈為中國計耶?凱所以呶呶不休者,為大王倫常大節,君國大計起見,其實與凱何幹?願大王洞鑒此意,俾免他國非笑,後世訾議,則幸甚矣。

袁世凱的這番筆談可謂一箭雙雕,即不溫不火地將這位軟蛋的小李國王前後左右熊了個遍;又隔山打牛地說給閔妃聽了。意思告訴閔妃,我袁某人這次可不是來挑事兒的,我“雖名為護送,實則調和貴國家庭之變。”袁某人不遠萬裏,不辭勞苦,還不是讓你老公公能有個幸福晚年?其實你老公公回來就回來了,你也用不著怕什麼,人家老李頭在李爵爺那早有毒誓,“歸國後絕不幹預朝政,惟有杜門謝客,以終餘年而已”。而我袁某人甘受萬般辛勞,遭遇簡慢,並非是想從中捕撈點什麼好處,說千道萬,還不是為照顧你們做晚輩的“倫常大節”,為著你們的“君國大計”?

還別說,袁世凱的這一“隔山打牛”還真起了相當作用,閔妃一下竟懷疑起自己是否做過頭了?袁小弟到底還是我閔姐的袁小弟,非但沒有象壬午兵亂那會兒搞大院老頭那樣整治俺,還不怕辛勞地做起了家庭“民事調解員”,叫姐真真咯心疼哩。看著袁小弟這麼念惜舊情,且於大院老頭往來稀疏,關係淡然,也就不再有什麼激烈之舉了,動蕩的局勢也開始逐漸趨於淡定。

1885年10月8日,袁世凱在南別宮下榻處專門約見了老友金允植,兩人進行了頗為較長一段時間的筆談。袁世凱主要是想通過這位朝鮮政壇上重臣,詳情了解下自己不在朝鮮這段時間,朝鮮都發生了哪些事情,目前又是一個什麼樣狀態。沒有調查研究,就沒有發言權嘛,如此回國後也好有內容向李爵爺作全麵工作彙報,同時也為自己日後能夠重返朝鮮做好鋪墊。此時此刻,袁世凱仿佛已經看到那頂“監國大員”的帽子,正從前麵不遠處向他飄來。以下便是袁、金二人在這次筆談中整理節錄,也是袁世凱回國後呈報李鴻章的編陳稿:

金允植雲:初認穆麟德,尚屬明白,有向朝鮮之心,誰知包藏禍心。今春充副使往日本,與俄公使訂約,竟敢瞞同行之徐秋堂,與俄公使私結密約。繼俄使來朝鮮自撰一稿,密呈於王。內載有由俄派教師,教練江華等營兵,並保護朝鮮自由獨立,朝鮮以某地為酬等語。王雲可召金雲植、徐相雨、金弘集三大臣及俄使入宮,連王共五人,即可議定鈐押互換。其用意先誘王答應,然後挾王命以劫植等畫押。事出倉卒,不敢不從。幸穆透於其友,為植偵知,驚駭極矣,遂邀諸大臣入宮諫王。以事關重大,萬不可輕許,王亦心異之。穆知事不成,告植雲,此朝鮮大利益事,國王何故猶豫?頗有懟色。植以此事太大,何不告政府轉商天津?穆曰清國其如俄何?此約若成,朝鮮之幸福無量,豈但清國不敢小視,西洋各國亦不敢輕慢朝鮮。如不決,恐禍將至。許多恫嚇之語。繼經植等與俄使三次會談,俄使色怒。穆又倡言朝鮮每事皆屈於人,而獨逞強於俄,殊可怪也。俄不甘心,必至兵連禍結而後已。凱告以俄聽穆詭謀,以為朝鮮不嫻外交,大施恐嚇,即可依從。君須抱定宗旨,牢不可破,俄必以穆言不可聽,轉交好於朝鮮,此離間法之一也。凱當設法誘穆到天津,求李中堂另派差委,俄方攥兵於英,斷無分兵向東之理。且也明知如此大事,果興兵,清國必全力助朝。日本共處亞細臥榻之旁,豈能容它人鼾睡耶?亦必並起而攻。英截其海,土耳其躡其陸,俄勢雖大,必不能敵清、英、日、土四國也。若再以大言相嚇,可對以寧亡國亦不允此鬼崇之謀也。此事自可收束,無是慮也。

在與金允植筆談中,袁世凱幾次揮筆怒罵,罵國王李熙昏弱無主,罵穆麟德無恥下賤,罵俄人卑劣囂張。

10月10日,袁世凱撰文《摘奸論》,抨擊俄熊出招陰損,嘴裏唱諾保護朝鮮,實則暗施蠶食鯨吞;借以教練之名,實為統攬朝鮮兵權,以朝治朝,終圖吞並。袁世凱提醒朝鮮人,千萬不要受了俄熊之愚弄和恫嚇,要敢與鬥爭,決不妥協,方為上策。《摘奸論》一文大致如下:

入漢城三日,遍晤各國公使,談近事。或曰:聞有人密告,朝鮮政府引俄人保護,則他國不敢侮;請俄人教訓,則不索薪俸。……此等伎倆婦孺曾不足欺,顧以欺朝鮮哉?其竟視朝鮮為無人哉?朝鮮數千年文教之邦,詎乏老誠哲士?以此愚弄,豈不謬妄?俄與朝鮮犬牙接壤,包藏禍心,非一朝夕,夫人如之。曩年與土耳其戰,英梗其議,老不得逞,於是轉而向東,借保護之名,以肆蠶食鯨吞之計。……夫保護之權,惟上國有之,壬午、甲申再次戡亂,是其名征。今俄人不曰屬有朝鮮,而曰保護朝鮮,易其名以欺朝鮮。而巧飾其辭,謂他不敢侮朝鮮。……法國保護安南,未及數月,已易其君。安南昔亦被法愚弄,今則噬臍莫及矣。朝鮮而歸俄保護,尚有南麵稱孤之日哉?既無朝鮮,又誰能侮?至於教練不索薪俸,欲借收攬朝鮮兵權耳。以朝鮮之兵。圖朝鮮之國,絕勝於勞師糜餉。反客為主之事成,而假途滅虢之計遂矣。故誘以小利,何啻香餌;幣重言甘,今古同鑒。引狼入室,而授人以太阿,此必無之事。今竟有人敢以此秘告政府,其引俄入朝,為自己富貴計耳,此何異亂臣賊子,金玉鈞引日使入衛之舉乎?去冬之變,思之寒心,殷鑒不遠,詎足相欺?又聞其人更唆動俄人,既誘朝鮮以利,更當脅朝鮮以威,尤屬可笑。中國之與朝鮮,有存則俱存,亡則俱亡之道,無朝鮮是無中國。……俄人有事於朝鮮,中國必出全力以相爭,兵刃既接,朝鮮是一大戰場。況又不止此:英雄國也,五印度之大,維係最重,決不俄人借手於東方,以壞其全局;近日也,臥榻之側,容人鼾睡,是無理也;美、德、意、法皆友邦也,未能坐視,爭端既啟,不可問矣。且俄也不足畏也。俄方構釁於英,水師則英斷其路,陸軍則中扼其衝,土耳其與世讎,動躡其後,蔑不濟矣。雖然俄也自知力尚不能東西兼顧,乃者輕信奸人之言,欲以恫嚇欺詐為得計,如朝鮮持牢不可破之見,不為威嚇,不為利誘,亦必翻然改圖,就我範圍。萬一不然,中國旅順精兵萬人,朝發夕至,北洋奉天精兵數十萬,不難克期而至。且北洋水師,新硎乍發,正在英銳,先入為主,俄亦何所用其力?俄以朝鮮軟弱可欺,豈不謬哉。此可謂煽惑人心,激變生事,取亂之道也。

袁世凱的這篇《摘奸論》不僅以譏諷嘲弄的口吻把個俄國熊剝得體無完膚,而且還假借金玉均又指桑罵槐地將穆麟德罵了個狗血淋頭,最後還對朝鮮諸閔諸臣工申明大義,曉以利害,且壯聲壯威!

10月13日,《摘奸論》脫稿之後,袁世凱經過一番字句斟酌,加之潤色,又忙活了好一陣子,才使《摘奸論》最終定稿。到了第二天剛上班,袁世凱便派人直接送到小李國王手上,與此同時,袁世凱又以手抄本形式謄抄了若幹,分發給諸閔諸重臣工等學習討論。

國王李熙和老婆姐閔妃讀了《摘奸論》,哇呀,那叫一個“怕”呀,李熙哪敢怠慢,於是便連忙召見了袁世凱。

李熙說:孤王與閔妃讀了閣下的《摘奸論》,如撥雲霧翻然驚悟。幸賴閣下及時指點迷津,不至於敝邦誤入岐途,實屬大幸也。隻是敝邦國貧積弱,無力相抗俄、日,終如苟活於犬牙相間。果然如閣下《摘奸論》尾論那樣,就請天朝調旅順三營精銳駐紮三原,上國先入為主,俄日自然三緘其口,閣下以為如何?

袁世凱見李熙上來淨說些扯淡話,而對朝俄密約一字不提,心裏很不高興,便一針見血地說;閑篇的東西多說無用,朝俄間那點苟且,皆為穆氏從中作崇,現在你啥也別說了,隻管把那穆氏立馬辭退,以美國人墨賢理取代,朝俄風波自然堰息,何況辭去穆氏也是李中堂諭旨?至於駐兵三原之事,我自傳稟李中堂決斷。

小李國王遵照老婆姐的意思,原想召見袁世凱裝聾作啞地虛以委蛇一下,糊弄下這個大腦袋,事情拖過去算了,哪料想大腦袋跟本不日他這一壺,還讓他結結實實碰了個軟釘子。嚇得李熙連忙說道:閣下所言之事,寡人照辦就是。

原來國王李熙和閔妃這對“姐弟組合”的什麼“好怕怕呀,”什麼“翻然驚悟”,“指點迷津”啦,全是對袁世凱釋放的煙幕,真正來說他們還是不願放棄“引俄拒清”,抑製大院君李昰應這一主張,在朝鮮王室及諸戚中,尤以閔妃為甚。

穆麟德得知袁世凱諭命國王李熙要“清退”自己,便挾恨投入到閔妃的懷抱,決心與大清對抗到底。

過了兩天,袁世凱眼瞅著墨賢理人都來好些天了,朝鮮那邊不但一直沒讓其“上崗”,而且連點動靜都沒有。稍一打聽,這才知道原來事情還是出在穆麟德身上,穆麟德曾紅口白牙,信誓旦旦告訴閔妃,隻要娘娘留下我不回大清,攏俄,拒清,擺平大院君,我老穆有的是辦法。至於工資不工資的無所畏,反正就是咽不下這口氣!

得知這一消息,袁世凱不禁勃然大怒,混蛋棒子,敢跟老子玩陰的。還了得你了。袁世凱罵完,正要去找李熙當麵咭責,恰好這時閔泳渙、閔應植二人前來拜訪。三人剛一照麵,未及落座,二閔便心裏格登一下,隻見袁世凱二目怒張,滿臉厲色,大馬金刀地坐在那兒,就象一隻隨時一竄而起捕食的老虎。閔應植連忙趨身向前,小心翼翼地問:敢問閣下,您這是在和誰治怒呢?

袁世凱“哈”地冷蔑一笑,說:“袁某人不過區區一遣護使,人微言輕,哪敢與人治怒?不過,請坐。”袁世凱接著往下又說,“不過正好二位大駕光臨,袁某人很想就一心中不明之事,當麵討教二位。”

閔應植剛剛屁股沾著椅子,忙又站起道;閣下客氣,但講就是。

袁世凱一邊收斂起胸中怒氣,一邊麵帶慍色說:“穆麟德心地齷齪,行為不端,李中堂早已致函貴國王,要調離此人回國,另委公幹,並另派墨賢理取而代之,而且這件事貴國王也已複信李中堂同意照辦,還有就在前天夜裏貴國王召見袁某時,袁某又曾就一事體重申上諭,貴國王亦曾親口答應照辦。可不知為什麼,這麼些天都過去了,貴國雖但久拖不辦,竟還把個穆麟德搞進了你們的典圓局上班,還每月支著300元工資。這我袁某人就不明白了,穆麟德原本就是我大清體恤貴國的難處而派來協理海關的,難道我大清有權調來此人就無權收得回此人嗎?貴國此樣陰陽兩麵,自出矛盾,袁某著實無力再在李中堂麵前為大王曲諱,屆時隻能據時奏報,煩請二位回去向貴國王稟報,體諒袁某難處一二。

閔泳渙與閔應植兩人頓時極度恐慌,閔應植連忙起身說道:我二人這就回去稟報國王,告辭。

第二天,又是在晚上,李熙在王宮再行召見了袁世凱,看來這小李國王還挺愛上夜班。

李熙說:閣下昨日與閔泳渙、閔應植二人所談穆麟德和墨賢理一事,寡人已經得報。請閣下放心,寡人一定謹遵上諭,開掉這個麻煩人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