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動員大院老頭回國已不是問題,剩下的就是如何跟大院老頭攤牌回國之後的問題。李鴻章派人從保定接來李昰應,二李相見,感慨頗多。李鴻章與李昰應筆談中,從眼下東北亞局勢,談到朝鮮國內政局,接著又談到此次“送歸”的重要性,寄望大院老頭回國後,能夠以大局為念,勿生事端,隻管看管好自己的兒子兒媳婦。咱一筆難描倆李字,我說這一切都全是為咱李氏王室好啊!

咱老李何許人也,老外交了嘛,一通連哄帶蒙,連欺帶騙,竟把個意誌堅挺,刀槍不入的大院老頭欺蒙得眼淚嘩嘩的。其實說白了,咱老李釋放他這個國外本家是另有隱藏目的,那就是放歸老狗專去咬閔妃那個小娘們,看她還敢勾搭俄國熊不。

臨別時,李鴻章關懷地叮囑大院老頭,好好靜養,具體事宜過兩天我會派專員過去與你詳談。

稍後不日,李鴻章便令周馥與許鈐身專程赴保定同大院老頭進行多日詳談。

興宣大院君李昰應自被捉到清國,一直被囚居在保定府舊清河道署,如今算來差不多已達三年之久了。清河道舊署衙大堂共有廳堂5大間,署衙文武兩員各住兩間,再往裏後堂又有5大間上房,左右各2間,左2間是朝鮮文武隨員居之,右2間便是大院老頭的起居室地。

當初清廷決定囚禁大院老頭的上諭下發後,周馥、袁世凱、馬建忠等人便擬議了《派員看守朝鮮大院君李昰應章程八條》,這個“李八條”乍看起來很類似於現在的幹部被“雙規”,但又不似“雙規”那樣嚴格,看一看“李八條”內容就知道了。以下為“李八條”全部:

一、凡有李昰應與人信紮往來,俱應露封,由看守委員查閱後始準送交。其不露封與書朝鮮俗字者,由委員駁回,不準擅送。

二、凡看守之人,俱宜分居在外不可與之親密。在省及外來文武官員,非奉憲諭,不準任其私自入見。

三、李昰應每日需食物,由委員派人代買,價值由彼自付;或彼自派人出買,則由委員派妥實兵弁跟同上街。不準其托故私自送信,亦不準其私買違禁之物。

四、李昰應倘欲自行赴市買物,隻準隨帶奴子一二名。由委員先請憲示,必須舉行。但一月不得過一二次,不準出城,不準隔宿。

五、李昰應隨從人役,由委員查明給予腰牌。每月由練餉局查照人數,酌送米煤外,另送銀五十兩以為雜用。倘以朝鮮國王再添派官役,按人隻加送米煤,不另添銀兩。

六、送銀兩米煤等物,俱由看守委員開單送人,取李昰應親筆收條存查。

七、看守之員請於在省司道員中專派一人督察。再由司道會商,揀派精細勤幹之委員二人,由中軍派武弁二人,常川住守。逾年準分次另換兵弁接替,而惟不得同時全換。

八、所有練餉局支發各款,隨時報名,請準附案彙銷。

大院老頭依循著這“李八條”,從此過上了幾乎是半人半鬼的日子。但大院老頭也是個刻日清閑不得的人,剛剛囚居不幾天,大院老頭便與清朝官員扯拉往來上了,因其善畫蘭花,故清朝多有官紳前往索之。有時人張一麐者,因其父為直隸即用知縣,奉委監守大院君一差,時常得以出入大院君拘禁之所,並曾向其以扇乞畫,大院君揮筆罷蘭花之後,還不忘瀟灑地落款上“某某雅士”字樣。

要說這大院老頭適應能力還挺強,盡管身處囚境,又有“李八條”捆綁著,然隻消兩個月時間,大院老頭便輕鬆自如地走上了新的生活軌道。1882年11月,清廷在複朝鮮國王李熙的谘文中,對於大院君的生活起居有這樣一段略述:兩月以來,據報,李昰應在彼起居順適,供給無缺,雖年已六十有三,無甚疾病,尚屬保護得宜,亦可稍慰貴國王之思。

也就是說,大院君老頭雖然人被圈起來了,小日子過得還算悠悠自得。

這日,在保定舊清河道署後堂右上房裏,奉直隸總督兼北洋大臣李鴻章之命,周馥與許鈐身開始同大院老頭進行詳談,所謂詳談無非是給將要脫囚歸國的大院老頭腦袋上鎖定個筋箍咒兒。因為李鴻章深知這老頭的臭脾氣,“在本國可謂積威震主,黨羽繁多,業與閔妃及在朝諸臣戚黨等久成嫌隙,此次釋回,難保其不被他人煽乎,怨毒相尋,重生亂萌,到那時則將父子終傷,必至害於家,凶於國而後已也!似朝鮮如此一個貧弱小邦,怎地再經得起如此反複折騰?”故所謂詳談實則是防患於未燃是也。

經過幾天的詳談,大院老頭向上國作出以下幾項承諾:一、回國之後不再問理或幹預朝政。二、處理好翁媳關係,規勸閔妃勿幹朝事。三、在外交上拒俄引美抗日,並請大清上國派大員監國,輔理朝鮮事務。

事畢,周馥與許鈐身兩人返回天津複命,李鴻章看了大院君老頭的“保證書”後,喉頭裏咕嚕出一句“真乃老滑頭也”。

大院老頭的事情解決了,第二大功課就是以什麼名義“釋李”了,凡事總須師出有名嘛。當初誘捕大院老頭因為他是甲申兵變的慫恿者,是禍首。而今要釋放其回國,也必須有個理由。事實上在三年裏,生性溫厚的國王李熙曾多次乞求清政府放歸父親,但每一次均被對方以各種理由駁回。正當李鴻章為這事頗犯躊躇時,金允植突然捎來一封信,信上說國王有一懇求上國釋放大院君的奏稿,正由閔種默帶著由陸路趕來。李鴻章得到金允植的信,渾身上下爽透了,這正是他心裏所想要的啊!朝鮮國王的奏稿一矣到達,他將即時向清廷奏請恩準,這樣既有了“釋李”理由,又保全了大院老頭的體麵。

當然,事情如此湊巧,這裏麵是有原因的。朝鮮官員除了金允植經常往返兩國之間外,當時還有兩人正在天津,一個是閔泳翊,一個是金明圭,因為釋放大院君李昰應回國的事,朝鮮早就得到消息,閔泳翊、金明圭兩人都是來打探究竟的。

閔泳翊與金玉鈞、洪英植一樣,同為開化黨中堅人物。1883至1884年率團赴美國考察回國後,被任命為右營使兼軍務局總辦,掌握了朝鮮的兵權,成為當時最有權勢的人物之一。此時他的思想也開始發生轉變,他堅決維護閔氏家族利益,並與開化派人分道揚鑣。甲申政變中,閔泳翊是開化黨人計劃暗殺的高級官員之一,並被一個叫總島和作的日人砍成重傷,後經穆麟德搶回家中救治,期間袁世凱幾次前去看望,感動之餘漸漸地與袁世凱結為私交。而金明圭則是金弘集的親侄,金弘集叔侄是朝鮮事大黨與開化黨之間的中立人物。當這兩人探究到清政府已決定釋放大院君李昰應回國的確切消息後,便立刻向國內作了通報,這在當時朝鮮王室內外很是引起一片不同的強烈反應,其中朝鮮戚族的反應最為激烈。

先說戚族當中的閔氏,閔妃的兩個至親都是慘死的,一個是過繼哥哥閔升鎬被人丟炸彈慘死於大院君李昰應執政時期;一個是弟弟閔升謙在壬午兵亂中被亂軍殺死,而且這兩個人的死都有大院君李昰應幕後的唆使。還有就是閔妃本人,在壬午兵亂中也差點被老公公逮著做掉,後雖然僥幸脫逃,還楞被老公公搞了一場活出殯。一想起這些,閔妃就狠不得把個大院老頭扔進嘴裏嚼他個七八遍。

再說趙氏,當初擁立李熙登上王位,就是趙太妃與大院君李昰應兩人勾結一起,合夥搞的,雖然事後大院君李昰應對趙太妃的兩個親侄兒趙成夏、趙寧夏關懷備至,恩寵有加,可兩個小青年實在享受不了大院君老頭那份嚴厲,便勾結諸閔反對大院老頭,當然這也與大院君李昰應攝政期間,在打擊外戚勢力中捎帶了下趙氏不無關係。後來大院君李昰應失勢,被兒媳婦搞了“內退”,就是趙氏這倆小青年與閔氏合謀的結果。尤其是在甲申兵變中,在誘捕大院君一事上,趙寧夏更是幫袁世凱出了不少的力。試想,一旦大院老頭回來,定然不會有趙氏一族什麼好果子吃。如是,就又像當年“倒李”一樣,閔、趙兩戚又開始合上夥了。為了阻止大院君李昰應回國,閔妃便派閔泳翊、金明圭來到天津,先是由閔泳翊向李鴻章陳情,閔泳翊說;此次上國準備釋放大院君回國,作為兒子國王當然一定欣然容納。但孰不知此公手段非常人所及,且黨羽眾多,信眾廣泛,一旦赦其歸國,生起事來,敝邦又將陡起禍端,此事還望中堂三思。李鴻章揮了下手,說此事已定,怎好輕易變更。金明圭見李鴻章一口回拒,忙向李鴻章提出了一個拆衷的辦法,說可否稍後些年再赦其歸國或將其流放到邊疆地方呢?李鴻章皺了皺眉頭道:你們所言這些都不利於大局。然後拿眼瞟了下兩人說:好了,你們不用再多說了,回去做好迎接準備工作就是。

閔妃極力阻止大院君回國的企圖遭拒後,引起了諸閔對大清的極大不滿,也為日後兩國的宗藩關係的惡化埋下了隱患,此是後話。

而朝鮮國王李熙於閔妃在這件事上的態度,卻是截然不同。早在3年前發生壬午兵變大清派兵平定中,當得知大院君被拘捕到清國,李熙便忙不迭地多方奔走,營救父親。為此他曾多次委派大臣去大清,乞求釋放,但均遭到拒絕。如今聽到金允植密報大清上國有意要在最近釋放大院君,李熙的第一時間便是不顧閔妃的反對,立即向大清上國上書懇請奏稿,希望上國早一日釋放父親。作為兒子,他實在不忍心年過花甲的父親,再在異國他鄉過著囚居的生活。並聽取了金允植的建議,親自給大院君李昰應寫了一封懇請父親回國協助事務的信,派遣閔種默為陳奏使專程呈送大清上國,希望回國的父親更顯體麵些。不過,由於閔種默走的是陸路,奏稿和信最快也得到9月中旬才能到達天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