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在京城護好了她,若有拿不定主意的,問墨之,他會告訴你怎麼做。”他半闔著眼,神色微斂,西南邊境的事兒不擔心,反而擔心京城生變,韓家勢頭盛,想要連根拔起談何容易,如果有人拿寧櫻來威脅他,譚慎衍不保證能不能完成皇上交代的任務。
福昌心頭一驚,看了譚慎衍一眼,對譚慎衍和薛墨的關係,他也是心裏有猜測而已,朋友之間互相幫襯沒什麼,可薛家,和譚慎衍走得太近了,以譚富堂的氣性,會罵譚慎衍胳膊肘往外拐才是,可譚慎衍將戰場上得來的稀罕物件送往薛府,譚富堂眉頭都沒皺一下,胡氏抱怨譚慎衍不懂孝順家裏人,被譚富堂訓斥一通。
其中透著古怪,他快速的低下頭,應了聲是,隻是,心有猶豫,“薛爺的性子,正事上......”
譚慎衍知道福昌意指何事,薛墨看似冷淡不好相處,了解他的人就知道,他城府不如表現出來的深,之所以在外裝作冷冰冰的不易親近,是為了給人一種神秘,叫外人認定他深不可測罷了。
“他腦子糊塗了,你揍他一頓就好了,他若怪罪你,叫他來邊關找我。”
福昌苦笑,那可是六皇子的小舅子,哪是揍一頓就了事的,而且薛墨比那些混賬難纏多了,想到在避暑山莊時,薛墨拉著他說了一宿的話,又試了一晚上的草藥,他寧肯薛墨揍他一頓,放過他算了。
回到侯府,羅平在門口候著,譚慎衍以為是老侯爺身子不好了,臉色一沉,“祖父不好了?”
羅平心知他會錯了意思,搖頭道,“老侯爺好著,說有事兒和您說,請您去一趟。”譚慎衍肩頭濕著,羅平心下困惑,福昌撐著傘,譚慎衍怎麼還淋了雪?忍不住出聲提醒道,“世子回屋換身衣衫吧,別著涼了。”
年輕時不顯,待上了年紀就知其中痛苦了,羅平心下歎息,聽譚慎衍拒絕道,“沒事兒,祖父身子如何?”
“薛太醫剛走,說老侯爺仍然是老毛病,沒什麼大礙。”羅平以為老侯爺活不了多久,入冬後就暗中準備老侯爺的後事,誰知,老侯爺活得好好的,每天拿藥養著,沒什麼大礙。
院中鋪了一地的雪,譚慎衍步履從容,和羅平說話,遠處的丫鬟瞧見譚慎衍,遠遠的就蹲下身施禮,譚慎衍眼皮子都沒抬一下,和羅平道,“祖父身子好,那些事兒就暫時停下,我瞧著,祖父能長命百歲。”
老侯爺多活一日,他便覺得自己在世上有個家,而不是對著一屋子的陌生人,俗話說有了後娘就有後爹,對譚富堂,譚慎衍沒多少感情,他打小是老侯爺看著長大的,身上的本事也是老侯爺教的,心裏對老侯爺的敬重比對譚富堂多。
聽羅平說老侯爺找他所謂何事,譚慎衍鬆了口氣,老侯爺心裏的打算他是知道的,上輩子,他也謹遵老侯爺的遺言不敢越雷池半步,結果,他自己遭人設計沒了性命,一個人,不管做什麼,活著就是希望,若死了,再享不盡的榮華富貴都是枉然,對方為了殺他怕是謀劃多年,將他引出城,上百人圍剿,他的命的確值錢。
老侯爺躺在床上,臉色蒼白,臉上的褶子細密深邃,老驥伏櫪,誌在千裏,朝堂的事兒瞞不過老侯爺,想到老侯爺為他擔憂,譚慎衍心底有些許愧疚,搓搓手,上前坐在床前的小凳子上,溫聲道,“羅平與我說了,祖父別擔心,衝著咱手裏有兵符,奪嫡之事咱就躲不了,您既然當初給薛姐姐添妝,便是給我做了選擇,成與不成,總要試一試。”
“你不會不明白我給怡丫頭添妝就是為了將譚家撇清了去,你接受皇上的旨意除掉韓家,往後就是他手中的刀刃,除掉西南隱患還有南邊的福州,東邊的滬州,你可想好了?”老侯爺伸出手,羅平忙扶著他坐起來,在他身後墊了個軟枕,他心裏和老侯爺想法差不多,譚慎衍走的這一條路難關重重,成事的幾率太小了,會將自己置於危難中不說,譚家也難獨善其身。
譚慎衍何嚐不明白,可是,皇上心中早已有了人選,聖心難測,說難也難說不難也不難,人非草木孰能無情,皇上也不過凡人之軀,可惜上輩子他自己看不明白,心下也曾惋惜過,認定老侯爺不讓他卷入奪嫡之爭是庇佑他,臨死前才恍然大悟,很早的時候,皇上就已做了選擇,殺他之人怕是察覺到皇上的心思,才欲先除掉他。
如此來看,韓家勢必要除掉了,韓家已對他起了疑心,不能繼續留下,至於上輩子那幕後害他之人,他會想方設法找出來的。
“祖父,您別擔心,好好養著身子,待我從西南回來,給你娶個漂漂亮亮的孫媳婦回來孝順您。”譚慎衍笑著岔開了話,寧櫻孝順,常常逗得老侯爺哈哈大笑,寧櫻進門,老侯爺一定會開心的,“您若想櫻娘過來陪您說話,和福昌說聲,讓福昌去寧府接人。”
見他插科打諢,老侯爺沒法,朝羅平使眼色,羅平會意,轉身繞到床尾,蹲下身,敲了敲其中兩塊磚頭,牆壁推開,羅平走了進去,老侯爺屋裏的密室譚慎衍是去過的,臉上並未有絲毫詫異,反而笑道,“祖父想給孫兒護身符不成?”
老侯爺年輕時征戰四方,時隔多年,邊關的將士換了又一批,可餘威還在,譚慎衍相信老侯爺的手段,肯定會留人在軍營。
“你從小機靈,我也不知邊關是什麼情形,你看看有沒有派得上用場的地方,好好護著自己,別傷痕累累的回來嚇著櫻丫頭了。”老侯爺語速慢,說話囫圇不清,譚慎衍一個勁的點頭,“您放心吧,她就等著我回來八抬大轎娶她過門了,要是我受了傷,她哪看得上我?”
老侯爺被氣得不輕,手在他腦袋上敲了一記,幫寧櫻說話道,“櫻丫頭不是膚淺的人。”話完,想了想,補充道,“護著你的臉,別傷在臉上。”
譚慎衍忍俊不禁,“下回我碰著櫻娘可要告訴她您叮囑孫兒的話,讓她評評理,她是不是隻看臉的人。”
羅平拿著個巴掌大的盒子出來,上邊落了厚厚的一層灰,羅平拿布擦拭幹淨遞給譚慎衍,譚慎衍毫不客氣的收下,“祖父,您睡著,我研究研究,為了護著我一張臉,得早做功夫才行。”
老侯爺抬起手,又在他腦袋上敲了下,語氣輕柔,“你研究研究吧,我睡會兒。”
譚慎衍去西南的事兒在京城傳開了,不過沒掀起什麼風浪,都以為譚慎衍去邊關是助韓家領兵打仗的,這種事往年也有,倒是寧櫻顯得心不在焉,譚慎衍離京,黃氏和寧伯瑾陪她一道出城相送,譚慎衍身邊跟了四個副將,再有就是貼身侍衛,怎麼看,怎麼有些寒酸。
想到昨晚兩人一起提著花燈在河邊許下願望,一宿過去就迎來分別,寧櫻鼻子有些酸,寧伯瑾知道些朝堂的事兒,和譚慎衍在亭裏說話,寧櫻站在譚慎衍對麵,多次張了張嘴,想和譚慎衍說說話,奈何,譚慎衍一個眼神都沒給她。
寧櫻心裏不是滋味,待譚慎衍騎著馬走遠了,她眼眶一熱,落下淚來,背過身,急忙遮掩了過去,覺得自己有些矯情了,譚慎衍都沒表露出不舍,她哭什麼?
白色茫茫中,譚慎衍很快在視野中濃縮成一個黑點,寧伯瑾感慨道,“他小小年紀就能擔起重任,你大哥他們還在翰林院熬資曆,他啊,比你父親都有出息。”
黃氏撇嘴,拉著寧櫻回了,寧伯瑾一臉悻悻,這話的確沒出息了些,他如今在禮部站穩腳跟,大改從前的懶散樣兒,也算不錯了。
寧櫻心裏有點氣譚慎衍,她在邊上站著想和他說兩句道別的話,他連機會都不肯給。氣了會兒,又擔心起譚慎衍的安危來,昆州地界山高皇帝遠,任由韓家說了算,譚慎衍身邊那點人,夠他使喚嗎?
回到府裏,悶悶不樂好幾日,寧伯瑾不甚理解,“青岩侯府是武將,出征常有的事兒,櫻娘傷心做什麼?憑譚侍郎的本事,能出什麼事兒不成?”寧伯瑾從小就是讓人家為他擔憂的,他哪裏掛記過別人?黃氏斜著眼,瞪他一眼,寧伯瑾頓時不敢說話了,成大事者不拘小節,哪能整天活在溫柔鄉裏?這才他想說的,不過他為人父的,說這種話調侃寧櫻不合適宜,黃氏也不會讓他好過。
寧伯瑾自認為改邪歸正,卻不瞧瞧三房的一眾妾室庶子庶女多得叫人臉臊。
天氣漸暖,褪去冬衫,寧櫻一身清爽裝扮,她每天都在屋裏繡自己的嫁衣,作畫,王娘子讓她練習畫花兒,姹紫嫣紅的花兒,千姿百態,寧櫻喜歡,一整日不知不覺就過去了,倒也不顯無聊,隻是常常聽到有人再敲窗戶,她推開窗,連隻鳥兒都沒有,譚慎衍去昆州就沒了消息,書信也沒有,走之前,譚慎衍答應他會寫信回來,結果一去就杳無音信,男人有時候的話,當真信不得。
金桂掀開簾子,看寧櫻望著西窗發呆,神色怔怔的,這種事兒常常發生,金桂習以為常了,上前提醒寧櫻道,“客人們來了,小姐該出去了。”
老夫人心血來潮辦了個花宴,將往回寧伯瑾收集的名貴花草都擺寧香園,寧府地位高了一截,來的人多,老夫人點名讓寧櫻出門待客,老夫人不知寧靜芸回府的事兒,府裏未成親的小姐中寧櫻年紀最長,待客無可厚非,隻是老夫人的語氣,聽著叫人心裏不痛快。
金貴知曉寧櫻不喜老夫人,沒提老夫人趾高氣揚,倚老賣老的語氣。
“知道了,都來了些什麼人?”譚慎衍走後,她纏著寧伯瑾問了許多朝堂的事兒,朝堂的關係盤根錯節,寧伯瑾自己沒意識到其中不對勁,她卻是聽出些事情來,六皇妃搬進明妃寢宮侍疾,明妃時日無多,最近有好轉的跡象,朝堂的氣氛有些微妙,幾位皇子爭鬥得厲害,人人私底下拉幫結派,聯姻穩固自己的位子,好比清寧侯府,程婉清指給了承恩侯府世子,承恩侯府是皇後娘娘一脈的,兩府早先為子女的親事鬧僵了,如今又聯姻,且聯姻後的親戚關係比朋友關係穩固多了,三皇子得了承恩侯府,又得了清寧侯府,勢頭正盛,而四皇子也毫不遜色。
皇子之間的爭鬥,過不久,就會擱到台麵上來了,誰輸誰贏,沒有定論。
“清寧侯府和青岩侯府都來人了。”金桂不知老夫人給青岩侯府下了帖子,胡氏在榮溪園坐了會就打聽起寧櫻的事情,老夫人這才派人催寧櫻去榮溪園,金桂打聽了些胡氏和譚慎衍的事兒,兩人不對付,胡氏此番前來,怕有立威的意思在裏邊。
“哦?”寧櫻疑惑了聲,清寧侯府來人她覺得沒什麼,年前,清寧侯上奏請封立程雲帆為世子,皇上準奏,程雲潤臥病在床,飲食起居都要人照顧,程老夫人不可能還把希望放在程雲潤身上,而陳氏做人圓滑,該是不想和寧府交惡才來的,至於胡氏,那可是眼高過於頭的,打心眼裏瞧不起寧府,她來寧府做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