譚富堂被人彈劾後, 名下的田產全部充了公, 養活一府下人需要銀子, 而闔府上下, 隻有譚慎衍有月俸, 給她的彩禮中, 青岩侯府羅列出來的都是些稀罕物件, 她想那該是青岩侯府所有的家當了,這般一想,寧櫻有些不好意思。
譚慎衍在桌前站定, 肩頭落了一地的雪,此刻漸漸融了,沒入肩頭的衣衫, 顏色明顯深邃許多, 發梢淌著水滴,他渾然不覺, 笑道, “怕養不起你?”
冰冷的手落在桌上的蓮花燈上, 花瓣以薄薄的木板雕刻而成, 上了淡淡的粉色, 和寧櫻臉頰一樣的顏色, 觸感光滑細致,他心思一動,不由得想捏捏寧櫻的臉頰, 抬眉, 才發現寧櫻紅了臉,宛若盛開的梅花兒,鮮妍動人,他笑意更甚,“你還真擔心偌大的青岩侯府養不起你?”
他隨口調侃她的話,不想說到寧櫻心坎上,寧櫻臉上些許不自然,頓了頓,心虛氣短道,“忽然想起了,問問而已。”胡氏管家,中公的錢財隻顧著往她自己腰包塞,上輩子的侯府不如這輩子拮據由著胡氏揮霍沒什麼,眼下的青岩侯府說不定中公沒了銀子,譚慎衍和譚富堂無所察覺,被胡氏敗光了。
她不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而胡氏的確是那種自私貪婪的人,否則,也不會為了管家的權利和她鬥了那麼多年。
譚慎衍拉過她,手在她臉頰輕輕捏了下,和蓮花燈的花瓣一般光滑,軟軟的,有些熱,手感更佳,他放輕力道,慢慢揉著,跟逗小貓似的,寧櫻皺眉,直起身子,臉色羞紅,一本正經道,“你怎麼來了?”
年底正是刑部忙的時候,寧伯瑾早出晚歸,累得瘦了一圈,譚慎衍依然英姿挺拔,清朗俊逸,多少讓寧櫻心裏納悶,譚慎衍雷厲風行,辦事效率高眾所周知,可是不是太閑了?
而且最近,他常常來,要麼坐一時半刻,要麼說兩句話就走,老侯爺剛來侯府商定好親事那段時間譚慎衍沒來過,她還以為他知道避諱呢,結果,她想多了,譚慎衍絲毫沒有避諱的意思。
照樣我行我素。
“我不能來?”譚慎衍的視線落在旁邊桌上的畫作上,寧櫻著色速度慢,畫隻完成了三分之一,寧櫻畫的是四方桌綠緞麵抹布上擺設的花瓶和果盤,抹布的褶皺繪得一清二楚,極為逼真,譚慎衍想到什麼,眉頭一挑,但笑不語。
寧櫻順著他的目光看去,不明白譚慎衍笑什麼,湊上前,問道,“是不是畫哪兒不對勁?”
“不,你長進挺大,假以時日就能出師了,我隻是想,若畫上畫的是人,效果會如何。”譚慎衍繪畫厲害是跟軍營的人學的,領兵打仗,要將走過的地方繪下來,拐角的植物,山石要標誌清楚,起初他隻是簡單的學,後在軍營發現大批的畫像,畫中是各種各樣的美人,無一不是坦胸漏背,衣不蔽體,得知是士兵們打發日子看的,他沒有多過問,倒是忽然來了興致,學起了肖像畫來,他學什麼都快,畫出來的人活靈活現,隻是畫上的女子美雖美,總覺得少了點什麼,認識寧櫻後,他的畫提升得快,畫的人,眉眼間皆有了人氣,更像人世間的人而非不食人間煙火的仙子。
往後,每畫一張畫,眉眼中都有寧櫻的影子,意識到時,他吩咐福昌全銷毀了,與其睹物思人,不如來寧府,寧櫻一個大活人還比不過畫中人?
得知寧櫻學繪畫的時候他就在想了,寧櫻眼中的他會是什麼樣子,湊到寧櫻跟前,笑道,“往後你畫藝精湛了,畫一張我。”
聲音低沉沙啞,唇角的笑不懷好意。
寧櫻身形往後,靠在椅子上,臉上閃過狡黠,幹脆道,“成啊,就看你拿什麼換了?”府裏有個喜歡拿錢砸人的,寧櫻學了兩招,劉菲菲砸得她高興,不知譚慎衍還有沒有錢砸她,念及此,她心思微動,她本是想畫一些符合意境的畫冊掛在鋪子裏,營造氣氛,常常換牆上的壁畫,能讓客人有種新鮮感。
生意蒸蒸日上,她賺得才多。
聽了譚慎衍的話,想想,他出得起價錢,贈他一副肖像畫不是不可,人嘛,何須跟錢過不去。
譚慎衍眉眼一彎,笑了起來,揉著寧櫻臉頰,“你畫出來再說,銀貨兩訖,絕對包君滿意。”
他來還有正事和寧櫻說,談笑了幾句就把話題轉到了正事上,“最近,西南邊境震蕩,皇上讓我戍守邊關,待安穩後再回京,正月十六就得離開。”
皇上本來讓他初六啟程,他給推辭了十天。
寧櫻眼神微詫,西南邊境,蜀州和昆州外了?苟誌在昆州,書信裏沒有說過昆州動蕩之事,譚慎衍說得雲淡風輕,可她能聽出絲不同尋常,問道,“去多久?”
“說不清,邊境何時安穩我何時離開,我讓福昌留下,你有什麼事找他。”戍守西南邊境的是韓家二爺韓愈,二皇子娘舅,韓家戍守西邊多年,還算安穩,最近鬧起來,是有的人坐不住了,六皇子留在京城,多少讓人起了疑心。
能製服韓家一次就能製服韓家兩次,他驚詫的是,事情比上輩子提前了許多,難道是他和寧櫻改變了周圍的事情嗎?譚慎衍說不上來,不管如何,兵來將擋水來土掩就是了。
寧櫻眉峰微蹙,幾位皇子為了太子之位麵和心不和,皇上身子康健,怕是有人想趁機謀亂,皇上清楚這點才讓譚慎衍去西南的,譚家已不牽涉奪嫡之爭,皇上此番讓譚慎衍前去,分明是把譚家拉下水,老侯爺追隨先帝,又扶持當今聖上,對從龍之功淡了,不讓子孫牽扯奪嫡之爭,上世,她嫁進青岩侯府,入祠堂給譚家祖先上香時,供盤上放著本手劄,是老侯爺臨終前寫下來的,禁止譚家子孫參與奪嫡之爭,譚家隻效命皇上。
否則,先皇不可能將京郊大營的兵符交給老侯爺。
譚家也算百年世家,隻是身份一直不顯,是老侯爺投靠先帝才讓譚家有如此顯赫的地位,若非老侯爺長年征戰沙場落下一身病,他會是朝廷唯一的武將閣老,因為身體的緣故才沒入內閣,但也深受皇恩。
這輩子,皇上意欲把譚家牽扯進來,是老侯爺沒死的緣故還是老侯爺還沒醒悟到從龍之功可能帶來的滅亡?
從龍之功無異於一場賭博,贏了享不盡的榮華富貴,輸了滿門抄斬,寧櫻不想譚慎衍牽涉其中,上輩子,她死的時候皇上身子骨已經不行了尚且沒有立下太子之位,別說這會兒皇上還好好的了,要皇上立太子還早著,且幾位皇子攢著勁兒,誰贏誰輸不可知。
譚慎衍走錯一步可就是滿門抄家砍頭的大罪,她希望譚慎衍明哲保身,別陷太深。
見她眉梢擰成了川字,譚慎衍抬手,輕輕撫平她眉梢的褶皺,笑道,“你別擔心,最遲,到成親時我就回了。”韓家在西南邊境做大,皇上心裏早有忌憚,這次,韓愈主動給了皇上除掉韓家的機會,皇上當然不會錯過。
寧櫻麵露憂色,叮囑道,“你小心些。”
“恩。”譚慎衍趁機拉過她抱在懷裏,撥弄著她鬢角的頭發,常常喝補品的關係,寧櫻的頭發烏黑濃密,毛躁的幾根長發柔順多了,輕聲道,“照顧好自己。”
這次機會是他自己問皇上要的,很早的時候,他就像皇上表明了立場,他願意追隨皇上心中的太子人選,哪怕困難重重,他願意像老侯爺當年維護先帝那樣,殺出一條血路,衝破難關。
逆水行舟,不進則退,樹欲靜而風不止,與其被動,不如主動出擊。
寧櫻推了推他,揶揄道,“你莫不是趁機占我便宜吧?”
這種事不是第一次發生,狼來了的故事,寧櫻深有感觸,譚慎衍沒少趁機吃她豆腐。
譚慎衍朝著西窗,陰翳肅殺的眸子忽而漾起了笑,捧著她的臉親了兩口,一副“我占你便宜你有奈我何”的無賴讓寧櫻又羞又惱,斂神道,“你注意安全,福昌跟著你吧,我在京城不怎麼出門,不會遇著事兒的。”
和譚慎衍說親後,黃氏看她看得緊,可能寧靜芸的事兒在黃氏心頭落下陰霾,黃氏怕她遇著什麼事兒,平時的宴會都不讓她參加,晉府的賞花宴她也不曾去,黃氏小心過頭了,寧櫻圖樂得清閑自在,並沒多說什麼。
“以防萬一。”譚慎衍擁著寧櫻,沒有再動手動腳,年後,寧櫻就十四了,一年的時間眨眼就過去了,如此想著,譚慎衍倒是覺得在邊境的日子不難熬了。
寧櫻看他態度堅決沒有反駁,想到老侯爺的身子骨,算著日子,老侯爺沒多少日子好活了,譚慎衍在邊關,也不知趕不趕得回來。
“祖父身子好好的,他奔波了一輩子,如今等著抱曾孫,不會那麼輕易走的。”薛慶平說老侯爺活不過年底,然而,老侯爺挺過來了,精神不太好,卻不至於奄奄一息,心有牽掛,老侯爺舍不得走。
說了會話,譚慎衍才回了,寧櫻送他出了窗戶,見他消失在茫茫雪色下寧櫻才收回腦袋,素冷的風刮得她臉疼,關上窗戶,留意到桌上多了個荷包,荷包是上好的料子的縫製的,上邊繡著一簇修竹,栩栩如生,她以為是譚慎衍不小心落下的,收了準備下次譚慎衍來的時候還給他,墊在手裏,心裏有一絲奇怪,荷包太輕了,多少有些碎銀子又或者小金子才是,好奇心作祟,她緩緩拉開的荷包,裏邊有一張紙,她愈發好奇了,展開一瞧,上邊寫著八個字:新年快樂,我喜歡你。
字跡蒼勁有力,灑脫豪放,若不是她認識譚慎衍的字還以為是哪位官家小姐給譚慎衍傳情的信紙,轉而一想,難道是譚慎衍給她的?當著她的麵為何不說?
她心裏甜蜜的同時有一絲擔憂,若是譚慎衍給其他人的,她豈不知自作多情了?
鵝毛般的雪紛紛揚揚,譚慎衍爬上馬車時,發梢皆成了白色,福榮趕車,福昌在車裏和譚慎衍稟告西南邊境的情況,不得不說,譚慎衍未雨綢繆,早料到皇上會對付韓家,入夏時便在西南邊境安插了自己的人手。
“邊關動蕩乃是韓將軍多次挑釁西蠻部落,西蠻部落統領達爾身正是強力壯之時,繼承統領後往西掠奪,侵占了其他幾個小部落,韓將軍的挑釁無異是對達爾的蔑視,達爾忍無可忍才挑起了戰事,不過達爾心有顧忌,沒敢全力以赴。”福昌握著鉗子,挑了挑火爐的炭火,緩緩回稟道。
譚慎衍拍了拍肩頭的雪,點了點頭,韓愈的本意是想引他前去,試探他和六皇子的關係,卻不知,皇上準備將計就計,除掉韓家,他倒下身,靠在櫻花粉的靠枕上,鼻尖彌漫著淡淡的櫻花香,是寧櫻屋裏的味道,他不知寧櫻從蜀州莊子帶來多少櫻花香胰,每次接觸她,都會沾染上一些,他便差人做了一堆櫻花焚香,準備過年送給寧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