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風輕了,整個院子籠罩於靜謐的夜色下,待耳側的呼吸聲漸漸均勻,桌前的人影才動了動,心病還須心藥醫,他寧肯自己做藥引也不想她困在早前的黑暗中,擔驚受怕,惶惶不安。
窗前,人影晃動,譚慎衍躍了出去,掏出火折子,箭步流星的走向外邊。
宅子邊的一處草垛上,福昌躺在上邊,冷得瑟瑟發抖,踢了踢腿索性以草為被蓋在自己身上,怕譚慎衍被寧櫻拆穿,他時刻不敢閑著,前後左右的院子都鬧了動靜出來,以譚慎衍麵不改色說謊的能力,騙過寧櫻完全沒有問題了,想他為了譚慎衍也算操碎了心,虧得周圍住的不是皇親貴族,若遇到會武功的丫鬟,他逃的地兒都沒有,好在他運氣不錯,那些丫鬟婆子都是不會武功的,雙手枕在腦後,望著漆黑的夜空,準備眯眼睡會兒,以譚慎衍......扭曲的性子,清晨才會從院子裏出來......
然而,不等他進入夢鄉,耳邊傳來沉重的腳步聲,聲音由遠及近,他一個激靈,從草屑中一躍而起,待聽出步伐沉穩有力,不像是女子輕盈的步伐時才鬆了口氣,譚慎衍闖寧櫻的屋子被抓個正著,為了減輕寧櫻心頭的懷疑,他東奔西跑忙完好一陣,還是來這邊草垛才冷得打顫,因為方才緊張,又熱了起來,見著微弱的光緩緩而來,看不真切來人的臉,他試探的出聲,“主子?”
“恩。”
“您怎麼這會出來了,是不是六小姐攆人了?”譚慎衍的借口是屋裏不太平,這會兒寅時了,再過一個時辰就天亮,不早不晚的,譚慎衍這會兒出來除非是被寧櫻攆出來的。
他腦子裏不由得想到譚慎衍硬拉著寧櫻閑聊,從刑部大牢到六部閑雜時,再到內閣後宅不穩,換做任何一個姑娘,都不願意聽的吧,尤其寧櫻又是個實誠的,不懂阿諛奉承,她不高興,攆人再正常不過,寧櫻可不是會給人麵子的。
想到自家主子可能在一個十三歲的小姑娘跟前吃了閉門羹,他噗嗤聲笑了起來。
驟然,福昌隻感覺迎麵一陣冷風襲來,不等他反應,譚慎衍一巴掌拍在自己腦門上,聲音清脆,在萬籟俱寂的夜裏施十分響亮,疼得他哎喲聲,狗腿子道,“主子,奴才知錯。”
從小到大,隻有他家主子能攆人,哪會給人攆他的機會,說著,甩了自己兩個耳刮子,聲音洪亮,不過明顯是空響,“主子,別髒了您的手,奴才自己來。”
火折子的光襯得譚慎衍的臉半明半暗,他收回目光,似笑非笑道,“我不過想知道你站哪兒,誰知拍著你額頭了,看你自扇兩個耳刮子的份上,罷了罷了,回去休息吧。”
“......”福昌欲哭無淚,方才那一巴掌帶出來的風勁兒可不像是試探他的位子,他家主子變成滿口謊言的那個主子了嗎?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往後,他會不會也成為那樣子的人?
可是,口蜜腹劍不是形容文人的嗎?他堂堂七尺男兒,孔武有力,不想成為文縐縐的文人,有一說一有二說二,像寧櫻那種性子更適合他啊......
不理會他心裏想法,譚慎衍往山下走去,心裏琢磨著怎麼讓寧櫻不再夜裏想來咳嗽.....
眼前的光淡了,福昌回過神,小跑著跟上,說起旁邊院子住的人來,“寧府二夫人上山時傍晚了,沒有空餘的位子,她纏著柳府幾位夫人要與她們一塊,柳府幾位夫人臉皮不如她厚,隻得不情不願的應下,主子,柳府是寧府大夫人的娘家,他們說是在背後幫襯寧家大爺,寧三爺的事兒會不會沒有著落了?”
寧伯庸處事圓滑,八麵玲瓏,有為官的潛質,假以時日,任六部尚書都是有可能的,若他知道譚慎衍在背後阻攔他升官,肯定會記恨上譚慎衍,柳府這兩年聲名鵲起,柳老爺官職不高,膝下的幾個兒子是有出息的,今年,長子進兵部的折子已經入了吏部,轉到內閣手中,要知曉,升官除了靠著六部尚書和內閣幾位大人舉薦便隻有通過吏部每年的考核,寧三爺是前者,柳家大爺可是後者,比寧三爺的官職更為穩固,更得民心。
“柳家升官是柳家的事兒,聽說柳家幾位小少爺也要參加科考?換成你,你是幫自己的兒子還是幫妹夫?”柳老爺有幫女婿的心思不假,柳家那幾位夫人可沒有,隻顧著自己兒子,哪會願意搭理嫁出去的柳氏。
福昌一噎,拍馬屁道,“還是主子您想的通透,翰林院人才濟濟,未來三年關係到他們一輩子隻的官運,疏通關係是自然的。”
寧伯瑾運氣好,遇著譚慎衍,否則,一輩子都是那個無所事事,叫朝廷記不起來的官員。
天色破曉,樹梢的的鳥兒在枝頭攢動,天際一朵紅雲散開,院子裏的景致漸漸清晰,片刻的功夫,各院的丫鬟婆子先後起了,端盆打水,井然有序的忙碌開,交錯而過時,不讓點頭問好。
片刻的功夫,往廚房的小路上,人多了起來。
金桂和銀桂翻身起床,穿好衣衫,揉了揉脖子,昨晚睡得熟,也不知寧櫻半夜驚醒沒,銀桂疊被子整理褥子,金桂推開窗戶透氣,卻看窗戶半敞著,她蹙了蹙眉,轉身看向銀桂,小聲道,“夜裏睡覺時窗戶是關著的吧?”
夜裏風大,屋子裏沒有炭,她擔心寧櫻身子受不住,睡覺前特意檢查了番。
銀桂點了點頭,整理好褥子,走到窗邊,望著窗外的景色,狐疑道,“該是夜裏小姐醒了打開的,該是昨天累著了,我倒床睡得熟,沒聽到動靜,今晚我們輪流值夜吧。”
金桂說的那番話她便清楚昨晚金桂該是和她一樣睡過去了,說實話,她這會兒雙腿還酸疼著,手臂也疼得厲害,不過,做丫鬟的吃苦是常有的事兒,寧櫻待她們算好的了,不會打不會罵,念及此,她抵了抵金桂手臂,“回府後別告訴聞媽媽,否則咱得挨訓斥。”
她守夜的時候,有兩回睡著了,被聞媽媽知道後,斥得麵紅耳赤,聞媽媽在小姐跟前臉上時常掛著笑,背過身對她們,跟變了個人似的,銀桂心裏十分害怕聞媽媽。
金桂將窗戶推開,清晨的風含著涼意,莫名叫人清醒,“我不會和聞媽媽說的,你別擔心。你說得對,夜裏咱輪著休息,否則小姐驚醒後連個端茶倒水的人手沒有。”昨晚她和銀桂本也要輪著來的,寧櫻體諒她們累了一天,叫她們不用守夜,結果,弄得寧櫻半夜身邊連個服侍的人都沒有。
說完,金桂輕輕拉開了門,朝銀桂道,“你守著小姐,我去廚房打水。”寧櫻出門帶的人少,她擔心她與銀桂都出門,寧櫻遇著事兒,南山寺不如傳言中的安全,上回她感受到了,寧櫻十三歲了,若有個好歹,她與銀桂也別想活了。
銀桂點頭,跟著金桂走了出去,她守在屋簷下,目送金桂端著木盆離開。
寧櫻睜開眼時天已經大亮了,屋裏不見譚慎衍的影子,她睡得沉,譚慎衍何時離開的她一點動靜都沒聽到,簾帳懸掛在兩側月牙形的掛鉤上,她伸了伸脖子,東邊牆下金桂銀桂也不見人影,聽著外邊有人說話,其中一人是銀桂的聲音,她低低喚了兩聲,銀桂立即推門而入,笑吟吟道,“小姐醒了?方才薛小姐身邊的丫鬟還問奴婢您何時醒呢,薛小姐全身酸痛,說不去上香了,待身子不那麼難受了再說。”
寧櫻坐起身,昨天薛怡和她說過了,估計是怕拖累她,今早想掙紮著上山,她穿上鞋子,抬眉道,“你先去回了丫鬟,我不著急,她身子好些再說。”不知為何,昨日上山時,她情況比薛怡嚴重,下午睡一覺好了很多,這會更是神清氣爽。
銀桂點頭點頭稱是,順便說起金桂來,“金桂去廚房弄吃的了,待會就回。”她站在窗戶口和丫鬟說了兩句,退回來伺候寧櫻穿衣,“昨晚其他院子好像有人鬧事,寺裏的人一大早就派人來問是怎麼回事。”
起初,大家都沒懷疑,丫鬟們去廚房打水碰著了,多說兩句話,才知夜裏有東西進了院子,那東西力氣大,搖晃得樹枝亂顫,一點都不像野貓。
寧櫻聽著,昨晚的事兒她也知道,穿上衣衫,舉起手,方便銀桂為她束腰帶,問道,“院子裏可少了東西?抓著那人了嗎?”
銀桂低下頭,挪動她腰間的玉佩,一五一十道,“沒找著人,也不知是不是人,有傳說是山裏出來的老虎呢。”
寧櫻覺得該是人,山裏哪有老虎,看銀桂專心致誌的為她整理腰帶,她沒有繼續這個話題,說出去是人的話可能會引得人心惶惶,不管什麼東西,由著大家傳吧,人雲亦雲,往後在山裏的幾日不會無聊就是了。
去薛怡屋裏用早膳,薛怡也聽說昨晚的事情了,驚詫不已,“昨晚我累著了,倒頭就睡,我身邊的丫鬟睡得熟,竟是一點動靜都沒聽到,山裏真有老虎的話,夜裏可怎麼辦?”
寧櫻安慰她,“不會的,南山寺加派了人手,真有老虎,他們不會聽不到動靜。”
而此時,挑著擔子走在泥路上的福昌也聽說了這事兒,嘴角止不住的抽搐,左右看了兩眼挑水的和尚,故作好奇道,“出家人不打誑語,怎你們對這種人雲亦雲的事兒這般感興趣?小心傳到主持耳朵裏,要你們多挑一個月的水。”
什麼老虎,什麼東西,明明是玉樹臨風,風度翩翩的大活人好不好?
和尚聞言頓時不敢再多說什麼,低著頭,晃著肩頭的扁擔,快速的朝寺裏走,福昌這才滿意的跟上。
去到院子,看圓成師傅也在,識趣的沒有問昨晚的事兒,這時候,外邊走來一小和尚,說有事找圓成,看圓成起身與小和尚說話,他蹲下身,小聲向譚慎衍抱怨,“外邊的人說不知道我是東西,可能是老虎,可能是狼,主子知道怎麼回事嗎?”
譚慎衍鬆了鬆櫻花樹周圍的土,拿起一葫蘆瓢舀了一瓢水,斜著眼,雲淡風輕道,“昨晚你鬧的動靜大,嚇著人了吧。”
福昌想想,也覺得是這麼回事,隻聽譚慎衍又補充了句,“她們不知道你是什麼東西也不足為奇,畢竟沒猜到半夜會有人夜闖她們的院子,不搶劫不傷人,晃樹驚動人掉頭就跑,誰猜得到?”
“......”福昌想說,若不是為了不讓你夜闖六小姐閨閣被發現,我何苦這樣子?忠心可表天地啊!
結果,主子竟然卸磨殺驢,他覺得主子變了,以前的話,怎麼都該安慰一句吧,心灰意冷的低下頭,撇著嘴,一副小女兒家委屈楚楚可憐的模樣。
圓成回來見著他這副樣子,嘖嘖道,“福昌啊,你是不是春心萌動看上哪家小姑娘了,瞧瞧這嬌羞扭捏的樣子,沒事兒,你家主子不給你上門提親,貧僧幫你。”
“......”福昌麵色發黑,碎道,“不正經的老和尚,我與你一群師侄告訴他們你的事跡去。”
圓成不以為然,“他們毛都沒長齊,最多回你句食色性也,阿彌陀佛,你何苦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