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情怎麼把你滋潤成這樣了?節製點,細水長流啊!”宋吉陰陽怪氣。“我說你們這幫渾蛋,眼紅是吧。咋不眼紅呢,張旭豔福不淺,你要是結了婚,肯定有部分讀者魂斷小梅沙。你們豬,損人不利己。”電話又響,我騰地站起來。“嘻,咋啦,螞蟻咬屁股啦?”劉琴笑眯眯的,像她胸前那個大大的Hello Kitty頭像,“喂你好?哦,請稍等。丁燕,找你的。”我拿起桌上的分機,劉琴的分機還在手上,她要聽。無所謂,我反正沒有秘密情人。我幾乎沒什麼隱私,除了肉體。劉琴掛了,劉琴還是挺懂事的。電話滋滋地響,像煤灶燃燒,空鍋燒紅了,“啊,程曉紅呀,怎麼回事?王東他?不會吧?那下班在名典咖啡屋碰麵。”

今天不必turn on,心裏那群關在籠子裏的鴿子撲騰撲騰飛向藍天,忽然間全身肌肉都鬆弛了,不自覺地哼起了歌:我怕來不及,我要抱著你,直到感覺你的發梢……丁燕要玩紅杏出牆了,看她那甜蜜的樣子!宋吉,你好歹也當了四個月的爹了,我看你跟你兒子角色調換一下差不多。阿湧、劉琴哈哈笑,好新聞,明天見報,頭版頭條。

我給張旭撥電話。“我在圖書館。”他回答。我原本隻是告訴他,今晚不回家turn on,聽他一說,忽然間就很生氣了。“你為什麼不弄點菜回家?”“我在圖書館查資料啊。”“你怎麼有查不完的資料!”我開始覺得自己沒道理,火卻越發越大。“你怎麼了?”“我很正常!”不是生理周期吧?”我說了我很正常。”發出不turn on的信息,幾乎是做愛的另一種暗示。不turn on的那天,張旭肯定會剝我的衣服。“如果你有事我去買,我現在就去買菜!”張旭妥協。“你自己吃吧!”我生硬地說,粗魯地掛斷電話。我重新煩躁了。每一次打亂正常進行的turn on,我就感到生物鍾紊亂,就像熬了一個通宵,困到極點卻不能入睡,腦海裏是白天,不斷地行走著人,晃動的事物,說話的嘴唇,咧笑的牙齒。我故意製造了因為張旭不買菜,所以我不回家turn on的假象,我企圖在這裏麵找點什麼?或者我在不由自主地向張旭暗示什麼嗎?是我的潛意識裏渴望跟張旭稍為頻繁地做愛嗎?我明明要跟程曉紅吃飯,程曉紅要跟我談她的感情問題。

王東是我介紹給程曉紅的。王東是個警察,大約是那身警服太約束的緣故,王東趿著拖鞋,穿著沙灘短褲短袖T恤,懶懶地來到我的生日晚會現場。彈簧那東西,壓得越緊,就彈得越遠,就像求形體釋放的王東,那股懶散勁兒,就像曾被人捆幫了幾個世紀。好在也不是什麼正兒八經的宴會,在場的女孩子光彩照人,王東才有點局促。程曉紅特意逛街弄了一套白衣裙,絕對可人。其實這裏有一個蓄意的陰謀,我就是想撮合程曉紅和王東。那時程曉紅剛與男友分手,異常空虛,醫治失戀的良藥就是迅速投入再戀,這點我與程曉紅達成共識。王東這身穿著,誰都想這事兒準崩。沒想到後來兩個人居然搞起地下工作,現在革命快要成功,曙光就在眼前,又不知程曉紅遇上啥事兒了。

名典咖啡屋有點冷色調。程曉紅向我招手,五個手指頭在空中彈鋼琴。服務員倒上一杯檸檬水。“丁燕,你越來越瘦了呀!張旭都在搞什麼鬼嘛。”我一坐下,程曉紅就嚷嚷。我準備抽煙。程曉紅一把搶過火機,不讓你點!你看你瘦得鬼一樣,那手,雞爪子似的。”“你認為胖就像人了嗎?”我嗅了嗅煙,用枯枝樣的指頭輕輕地撫摩,煙癮在嘴唇上漫延,漸漸滲透到嗓子裏,彌漫到胸腔,在心跳動的地方,凝止。於是,我滿腦子抽煙的欲望,滿屋是煙香。程曉紅堅決不許。我看著手中的煙,一具細長的白色軀體,它等待燃燒,等待我的嘴唇,將它吞吞吐吐地消滅。就差一個環節:turn on。但打火機在程曉紅的手中握著。我壓抑著不抽,玩弄著它,玩弄著我的欲望。我手中似乎握著屠刀,切割欲望的屠刀。難受著,幾乎也是快感地享受著,這種近距離的不能擁有。當然,我可以不顧一切地去奪回程曉紅手中的打火機,或者找服務員索要一個,也可以讓服務員替我turn on,隻為過一把煙癮。

程曉紅又搶過我手中的煙,替自己點上,幾乎是挑釁地抽吸。我終於撓心地癢。“靠,程曉紅,你存心要折磨死我吧,你不讓我抽,好心你就別在我麵前抽!你這是把人綁了手腳,卻逼她看頂級片,連手淫的權力都剝奪了!”“丁燕,我看你成天想法怪異,大抵是這煙熏出來的,你真的不能再抽了,你像個大麻鬼。”“我不行了,我得上洗手間。”我掐著脖子離開。我在洗手間洗把冷水臉。抬起頭,鏡子裏一個禿子,臉像刀削過一樣尖細,脖子比鴨頸還長,黑衣服像掛在軟塌塌的衣架上,兩個黑洞般的眼睛茫然地看著我。心被重重地撞擊了一下,我想尖叫,就像turn on時眼前出現了一團火。可是鏡子霎時清晰了,一切是我抬頭產生暈眩所致。

鐵板燒來了,好香。鐵板燒噝噝地燒,不斷地濺冒滾燙的水珠,我扯起小餐巾擋著。程曉紅喝著檸檬水,翻著眼睛看我。這是個漂亮姑娘,我喜歡,因而我遷就她。“我們很久沒一起吃飯了吧。”我說。

“你陪張旭,我陪王東,重心發生了轉移,有什麼辦法呢?”程曉紅似乎很懷念我們一起泡吧蹦迪的日子。一個人產生懷念,想必是對當前生活有所膩倦。

“程曉紅你怎麼樣,王東怎麼樣?你們怎麼樣?”我其實完全可以綜合性地問你們怎麼樣,但我總認為程曉紅、王東、他們倆,是三個獨立的個體,有不同的本質特性,我不想籠統地問。

“我們要結婚了。”程曉紅一句話回答我三個問題。

“祝賀啊,怎麼沒有新嫁娘的興奮?”

“我不想結,我不知道結不結。”

“你不知道啊?我更不知道呢!”我的意思是說程曉紅拿不定主意,一個旁觀者更不知道了。

“昨天我們還吵架,他動手打人,打完又道歉。”程曉紅撅著嘴。

“你怕煤氣灶嗎?”我突兀地問。

“這跟結婚什麼關係?”程曉紅莫名其妙。

“有關係啊,你不下廚嗎?”

“我不會做飯啊,一直都是王東做,我洗碗。”

啊?!煤氣灶跟結婚還是有關係,隻不過跟你程曉紅沒關係啊!

“丁燕你又胡亂怪想了,這是個問題嗎?”程曉紅又揪我的辮子。

我不再說話,因為這是個嚴重的問題。我吃著黃鱔鐵板燒,給自己出了一個命題作文:《假如張旭愛做飯》。然後往下想,假如張旭愛做飯,丁燕愛張旭;假如張旭會做飯,丁燕疼張旭;假如張旭愛做飯,丁燕與張旭幸福快樂。

說好去蹦迪,往日的激情似乎都讓男人折騰完了。那時候一個晚上可以泡兩三個吧,然後再去蹦迪。像根據地、本色、簡約、0755這些酒吧,閉著眼睛都能摸過去。在酒吧裏,我們故意用眼神勾引帶著女孩子的男人,搞得男人心不在焉,女孩子翻臉離去,我們就碰杯哈哈大笑。酒吧洋酒瓶上掛著我們的名字,我們不定期地去喝,我們把酒量練得很大,半醉著開車,跟交警調笑。在我們的詞典裏沒有“turn on”這個詞,我們不受任何約束。我們嘲弄過把自己綁在男人身上,或把男人係在自己褲腰上的人。現在呢?男人把繩索套進了我們的脖子。

說好去蹦迪,往日的激情似乎都讓男人折騰完了。程曉紅想去不想去的,說王東在家等她,我也忽然惦念著張旭,有些懊悔電話裏的粗魯。我想擁抱張旭,如果我今天傷害了他,我願意用turn on來懲罰自己。於是吃完飯,我和程曉紅就撤了,回到各自的男人身邊。

張旭,對不起,我脾氣很壞。我想進門就撲到張旭懷裏對他說這番話。我體內升起熱戀的溫度,假寐的感覺重新蘇醒。我想張旭會揪著我的鼻子,疼愛地罵一句小傻瓜。我陶醉在自己設計的場景裏。遺憾的是,門鈴響,沒人來開。電視機前的張旭陶醉在甲A賽事裏,口哨與呐喊的聲音很大,所有的場景立即打亂。“我按門鈴你怎麼不開門?”我氣咻咻地延續了電話裏的脾氣,我對自己感到吃驚,可是我就這麼說了。“丁燕,我真的沒聽到,你看,這麼鬧呢。”張旭站起來,牽著我的手,走進廚房,“我都準備好了,我要是會炒,你現在就可以坐著吃飯了。”張旭畢竟在努力,可憐的,他還餓著肚子。我心酸了一下。“張旭,”我說,張旭,本來和程曉紅去蹦迪,忽然就想你了。”我眼淚流下來,張旭就把我抱緊了,替我抹去眼淚,取下炒鍋放上煤氣灶,說:“來,哥哥幫你turn on。”“不!我來!”我勇敢地對張旭說,就像我喊著要為張旭下廚,義無反顧的樣子。“那晚上我還是要幫你turn on,我們要turn on。”張旭湊近我的臉。Turn on,這個令我極度恐懼的動作,被張旭製造成一個溫馨的詞:做愛。我看著張旭右側的鬢角,有羽毛輕顫拂過我身體的隱蔽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