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沉重的肉身
老舍曾在《茶館》裏寫過:“屌!揍他個小舅子。”後來,罵一聲“屌”,成了流行語,男人的口頭禪。經曆過“操”,到最近的“靠”(聽說後來又有一種罵法),時尚、時髦、酷斃、風行。在網上,這股潮流非常明顯。但最到位、最泄憤、最惡毒、最表達情緒的似乎是“傻屄”“牛屄”,你是“屄”。“屄”地位明顯“高”於“屌”,這似乎跟其實質及實際“社會地位”有些矛盾。
在我老家農村,小男孩因為有“屌”,顯得驕傲與自豪。性別意識上的優越感,是自小造就了,所以大了的時候,用起來有些肆無忌憚的。男人那玩意兒,我老家土話叫“卵”。有時會說“你搞麼子卵”(你搞麼子鬼),好像有點深刻,比一般的表達語氣要強,情緒要濃,有時為戲謔,有時是惡毒。“屄”和“卵”的文化,是演繹了好多年的。雖然一個時代有一個時代的特色,但某些東西卻是延續未變的。我們現在撕掉了幕布,接著演,直接讓“屄”和“卵”在小說裏演,在大庭廣眾下演。
小時候,我愛罵“卵”,幾乎成了口頭禪。給人的印象就是野了。而事實上,不管怎麼罵“卵”,我始終沒有想象過“卵”的形狀,隻不過當它是一個自己喜歡表達的音節。“卵”是不宜在公開場合提及的,它隻是關閉房門私下裏的淫話與竊笑,它隻是黑夜把玩在手心裏的語言,它隻是女人羞答答麵容裏生長的一株玫瑰。一夫一妻,一個蘿卜一個坑,它是容不得半點褻玩態度的—這可以從白天的男人們和女人們的表情裏找尋到。
我有一個從幼兒園至初中的同學,自始至終沒有說過一個粗字,她很斯文,隻愛讀書,受著良好的家庭教育。我每回說“卵”的時候,她的臉通紅,我若無其事。我從小便學會好幾種撲克打法,而她是畢業後才學會打牌。我們相互感到納悶:她怎麼這樣?令人不解的是,她在初中便搞上了早戀,到高中的時候,搞大了肚子。男生被開除後,去了別處,她隻有轉了學。我現在才發現那所謂的家庭教育,隻是把那些朦朧的事情搞得更神秘更複雜。
我第一次很近地看“卵”,是六歲那年的夏天。
那是我的鄰家男孩,他跟我一樣大,大人們總是嘲笑我是他的老婆,我們也覺得似乎“關係”不太一般。我們是在這種嘲笑的推動下懵懵懂懂的。我記得他站在我的麵前,說:“把褲子脫了,我們××吧!”我寫不出那個詞,也就是現在我們引進的“做愛”的意思。他把褲子脫了。我看到垂在他兩腿中間微縮的小東西,溫順地服帖著陰囊,小小的睾丸沉默著。我不知道××有什麼好玩。他用自己的手捏著,向我送來。我便驚奇地發現,他的“卵”倏忽間竟像一支鋼筆一樣直直的,好像在微笑,好像在叫喚我,更像是要在我的身上抒寫什麼了。
在第二年的春天,也就是我七歲的時候,一個十六歲男孩子讓我看了他的“卵”。
我記不清我是怎麼到河邊那柳林裏的。堤岸很高,在堤坡上一個隱蔽的地方,春天的河水滿漲,豐盈而溫情。黃昏灑下一片碎金在河麵粼粼閃爍。他本是在河裏網魚的。春天有很多魚在淺水處交配、產卵。我大約是愛看他收絲網的時候,魚兒卡在網孔裏活蹦亂跳的樣子。在等待收網的時間裏,他脫掉了褲子,坐在飄滿柳絮的草地上,讓他的“卵”敞開在我的視野裏。在並不濃密的黑色茸毛裏,像筍一樣生長著一個並不漂亮的“烏賊”:微黑的,皺皺的,看上去就是一張皮堆著,但比起“鋼筆”已是大了許多倍。他說:你摸摸,你摸摸。”我很不情願地摸了,打探虛實那樣捏了幾下。我實在不知道摸那玩意兒有什麼好玩。它是溫軟的,我正這樣感覺,卻發現它在膨脹,在我的手心裏衝撞,然後我的手根本就捏不住它了。我有些害怕地看著它,它冒出一個微紅的頭,光亮,裂著小嘴,像竹子一樣直指青天,還掛著一滴晶瑩的露珠。他教我如何握著它上下搓動。我惶恐地跑了。我感覺那東西在背後一直追著我。
當我的生理上起了變化,萌生了真正的情欲和性欲,學會觀察男人的時候,我發現,“卵”,是男人的另一個“他”。有時,它完善著他,它使他變得更可愛,更生動,更有情趣;有時,它使他變得可惡,變得醜陋,變得索然無味。
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第一眼看到男人,我會不由自主地以不易察覺的方式掃視他的褲襠,並且馬上會想到他的“卵”,以及和他交配的感覺—當然,這隻限於惹起我興趣的男人。不過得注意,隻是交配,因為愛沒誕生,我不想用“做愛”這樣的詞,“做愛”是不能濫用的,用濫了便讓人失去感覺了。我總得保存一些神聖的東西,哪怕是一個詞。
交配,更具廣泛性與適用性。就好像那性工具用品店裏的男女生殖器,你取一個回家,就可以跟它交配,完成你的本能需求。做愛,是一項奢侈的運動。借鑒朋友對做愛的詮釋:“做愛,它集中體現了一個人的智慧和體力……要善於誘敵深入、殺回馬槍、三顧茅廬、四渡赤水等策略……當然,做愛的最高境界,是讓它靜靜在裏麵流淌、延綿,久久相擁,感受肉體合一、心心合一、天人合一的奇妙。”這是我異常欣賞與期盼的境界,我認為,那才可以稱為做愛。有網友說得很好:“由精神愛戀到身體交融的為‘做愛’,一夜情若不涉及金錢而單求身心愉悅的為‘交歡’,若僅是金錢交易的則是‘性交’。”
我第一次親密接觸,是和一個略黑的男生。他有些內向,單眼皮,他默默地追求我,這使我對他充滿好奇。我不知道會有這樣的感情,他能感覺我需要什麼,可以很及時地找來送給我,然後轉身就走;他也可以把雨傘給我,自己淋在雨中。他屬於健壯類型。他T恤裏的脹鼓的肌肉,無聲地引誘著我。擁吻過後,褪盡羅衫,一切似乎將在呼吸中進行。他站立著,他的“卵”昂首向前。我跪下來,小心地理順了它旁邊的荒草。當我打量它的時候,他是害羞與靦腆的,而它,卻是自豪與自信的。它讓我想起我老家的赤裸孩童,它與他們是一樣的純潔與驕傲,並期望著自己能幹一番偉大的事業。
我驚訝於它的精致。它像一件剛完成的雕塑藝術品,還帶著藝術家手中的餘溫,卻已完美定型。它顯得很幹淨,淺肉的色彩令人充滿食欲。我覺得它根本不是用來交配的,而是給你審美和用舌頭品味的。它引起我胃部的饑餓。手指輕輕觸摸著它,感覺它微微地戰栗。它那張臉因為興奮顯得光潔紅潤,透著熱情、饑渴、衝動,性感、濡濕的小嘴唇微張,一張一翕,脈搏跳動。我純潔無邪地噙住了它。我覺得我是在品味雪糕,或者一切以淺舔、吸吮來滿足饑餓欲望的東西。我就這樣用嘴唇與舌頭,讓他發出了痛苦與幸福的呼喊:“不……”
我認為那是我見過的最美的“卵”。我愛上了它,或者說,愛上了品味與把玩它。
我高考落榜後,他和他美麗的“卵”遺棄了我,去了另一個城市,我曾經夢見,他的卵如一隻小香蕉船,我緊抱著它,在茫茫的海麵上浮蕩。
我後來才知曉,男人的“卵”像樹葉,沒有兩片是全然相似的。它像每個人一樣,有屬於它自己的相貌和性格特征。所以,當我見過一個叫偉的男人的“卵”以後,暗地裏吃了一驚。我們接吻的時候貼得很緊,我感覺他那裏很堅硬地抵著我,我想那漂亮的家夥肯定無比俊美。我的衝動依然是來自胃部的。我拒絕關燈。我喜歡在比較柔和的燈光下審美。
一個英武的男人,長著那樣一個小東西:它與他的主人的比例極不和諧。好比畫家省墨,或是功夫不到家;也若所作之文,好端端的構思,出了一處敗筆;更像一首本來美妙的曲子,卻把某音符唱走調了……它也有些害羞,為自己的勃起害羞,為自己的纖瘦害羞。它甚至差點湮沒在亂草叢中。我像皮球般泄了氣,繼而失去了對於這個男人的全部感覺。我滿腹困惑,霎時熱情如冰。偉沒有自知之明,反複地問我怎麼了?我很奇怪,他居然好意思問。或許是男人都不願意承認自己的“卵”短小這一事實,卵”的大小,直接關涉到男人的尊嚴,沒有什麼比這個更容易打擊男人的了。偉的“卵”是小,我本來不覺得是他的錯,甚至暗懷同情,可是,偉問得理直氣壯,仿佛正挺著雄赳赳的“卵”,我心裏便有了點鄙視。我允許偉隔著衣服在我身上磨蹭,心裏有些倒胃。看著偉因高潮而變形的臉,我覺得男人真滑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