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大貴自視聰明,他隻要聽到有人誇讚別人,渾身都不舒服。村裏人稱他“吳大人”,有時也稱他吳半仙,他把自己當成了“大漢人物”,“大漢人物”是聽不得別人比自己強的。他說起霍飛師,就是想聲明霍家人並不是個個都精明,也有怕人討債不敢出門的敗家子。徐彥東瞥了一眼吳大貴,嘿嘿苦笑兩聲:“看這追債的情形,估計他沒掙到多少錢,不然兩間破房子能被討債人拆去,聽說還欠工人不少錢哩。嘿,一個人住在老莊臨時搭起的破房裏,連個做伴的人也沒有,也怪可憐的。”
霍飛師以前沒有包過工程,他也不懂工程建築,十多年前跟龔進才的老婆在外麵鬼混了半年,人沒留住,他卻搖身一變當上了黑包工頭,從大老板那裏承接小工程,不計成本,帶人蠻幹,幾十個工人累死累活的幹了大半年,最後工程決算,不但沒有掙錢,反倒欠工人不少工錢。他拆東牆補西牆,到底還是把自己拆進去了,現在欠外麵多少錢,誰也說不清。
水保地從水保耕家回來,跟幾位熟人打過招呼,他想找二侄子聊聊天,聽說他去房間睡覺,推門進去,看他躺在炕上:“我主要來看你,還沒說兩句話,你咋就睡了?”
水天昊聽到二爸進屋,一幫孩子進屋嘻嘻哈哈傻笑。水天昊拉二爸上炕,兩人閑聊起來。水保地埋怨說:“你當兵走的時候沒去看你二媽,她嘴裏老是念叨,你心裏沒她這個二媽。”
水天昊說:“從離開學校到鄉武裝部報到,前後不過四五天時間,莊上人送行三天,還要去學校告別,時間太緊,實在來不及。”
水保地看他過意不去,笑了笑,做著過期的解釋:“你爸跟我說了,我跟你開玩笑。”
水天昊笑問:“五年沒見,水天玉、水天娟、水天寶都長高了吧?”
水保地說:“天玉沒有念書,跟他回族爺爺去了河州老家;天娟初三補習、天寶還在上初一。”
水天昊問:“你還在承包工程?”
水保地說:“這兩年家裏忙,即要犁地,又要鍘草,還有牛羊,家裏離不開,斷斷續續到附近鄉村包點小活,掙幾個喝茶錢。”
水天昊問:“家裏房子翻蓋了沒有?”
水保地說:“靠山根蓋了兩間磚瓦房,院子是水泥地;明年準備再蓋幾間,把廚房那排全蓋成磚瓦房。水家大小弟兄多,逢年過節去多少都有地方住。你啥時候去看你二媽?”
水天昊說:“寒假時間短,初三就去看二媽,初五六我要回學校。”
水天昊跟水保地坐在炕上閑聊,天黑了,聽到柯漢、柯忠、吳大貴他們要回去,趕緊下炕禮節性的打過招呼,水保地跟著送出大門。水保地送人回來,叫他去堂屋下象棋。好久沒下象棋了,他跟象棋高手在明亮的燈光下拚殺起來。水保田、水保耕幫水天昊指點迷津;水天亮、水天海幫水保地出謀劃策,雙方殺得難解難分。兩人連殺三盤,難分勝負,常常是主將還未想出對策,副將已調兵遣將,橫衝直撞,讓主將找不到車馬炮,搶過來奪過去,弄不清誰跟誰下棋。殺過三盤,輸者讓位,高手接著上,幾個人下了半晚上。
霍飛龍碰到水天昊,客氣的非要請他去屋裏坐坐,說在公光中學當老師的小丫頭在家,幾年未見,進去聊聊天,給她說說外麵的精彩世界。話雖這麼說,水天昊心裏明白,老霍看他考上軍校,畢業後就是部隊幹部,將來必定大有出息,他想引見給女兒,看兩人有沒有這個緣分。
水天昊走進霍飛龍家,霍小霞坐在家裏看書,看上去還是老樣子,隻是比過去胖了許多,臉上生出了不少青春豆,比起城裏的女孩既土又老,模樣也不好看。霍小霞看到父親笑嘻嘻的帶水天昊走進家門,趕緊站起來打招呼。兩人閑聊了幾句工作上的事,談到學習時,她趕快拿出相冊,介紹起她在師範學校的生活來,還拿出一張得意的藝術照片想送給他做記念。水天昊說了幾句恭維的話,實在不想打擊這位鄰家純真女孩的自尊。
水天昊在家呆了十餘天,初六過後就要返回學校,親友們聽說後都來送行,煮好的雞蛋收了一籮筐,煮好的洋芋裝了半麻袋,裝了瘦肉的罐頭瓶十幾個。三奶奶提著幾個大洋芋,說重慶的洋芋不好吃,背上幾個學校吃。三媽李大丫裝了幾個瘦肉罐頭叫他帶上,說學校沒肉,帶上調飯香。母親裝了二三十個雞蛋,讓他帶到路上吃。
水天昊再三推辭,說自己吃不了那麼多,再說也背不動。親戚們都有自己充分的理由,用自行車拖到車站送上火車,有火車拉路上不用背。他內心很矛盾,不背吧,說他嫌棄,怕傷了長輩們一片好心;背上吧,轉乘火車太麻煩。他回家時提了一個不大的小包,裝了兩瓶瘦肉罐頭,用塑料袋裝了十五個雞蛋,放了五個洋芋,帶了十個油餅,裝了滿滿一提包,路上夠吃了,擔心他挨餓的長輩們這才放下心來。
水保貴、水保俊、水天亮、水天海、水天江、水天河、水天湖騎著四輛自行車,水天昊自個兒騎輛自行車,後座上拖著裝滿吃喝的手提包,浩浩蕩蕩的趕往虎頭山火車站。水天昊的第一個寒假在熱鬧的節日氣氛中結束,此後的幾個寒暑假他都要省吃儉用省出路費,回鄉探望辛勞的父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