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光帝生病之後,曾對皇位繼承人猶豫不定,反複在四子奕詝和六子奕中忖度再三。
四子奕詝曾聽取師付杜受田之言,在與父皇狩獵時,故裝慈善,不忍射殺懷孕母鹿,以仁愛善良之態,應得父皇信任,終於登上滿清王朝第八代皇帝寶座,時年十九歲。
皇位已定,帝號鹹豐,隻是父皇於年初駕崩,屍骨未寒,為守忠孝近期不宜更改年號,仍用“道光三十年”之稱。
初秋,廣西巡撫鄭祖琛上奏朝廷,言廣西有“小寇”作亂。鹹豐帝初登皇位,百廢待興,見是“小寇”,也無心特別注意。
晚秋,天地會攻城略地,官紳們聯名直接到京城上告,向都察院做了詳細陳述,揭開廣西大亂的事實真象,這才震動朝廷。
鹹豐帝為之動怒,特作上諭:廣西巡撫鄭祖琛,提督閔正鳳,玩忽職守,釀成匪患,予以革職查辦。特令前雲貴總督林則徐為欽差大臣,代理廣西巡撫;特令湖南提督向榮改任廣西提督,特令雲南提督張必祿率黔兵皖兵入廣西助剿。
朝廷撤換督撫大員,使地方紳士為之一喜,以為亂匪可一鼓蕩平了。林則徐是能征善戰的老帥;向榮乃後起之秀,新近剿滅了雷再浩,李沅發農民武裝,士氣正旺;再加上以鎮壓少數民族起家的張必祿配合,平匪有望,的確叫官紳們寬慰了一陣。
告老還鄉的林則徐,本在老家福建候官鎮休養生息,突接聖旨,隻得匆匆忙忙離別鄉土赴廣西上任。豈料行至廣東普寧,竟暴病而亡,沒能再去鎮壓農民起義,總算保住了他的晚節。
張必祿就近率兵入桂,也已是老將非比當年。不知是水土不服,還是憂慮焦急,他入桂後不久便身染重病,在桂平縣衙裏一命嗚呼。
朝廷得報,震驚十分,大軍尚未聚齊,竟先自折了一帥一將,豈非天滅我大清乎?
鹹豐帝未免傷氣,不得已又改任前兩江總督李星沅為飲差大臣,急赴廣西主持軍務;指派前漕運總督周天爵接任廣西巡撫,速速入桂籌劃會剿;就地命令張必祿部將周鳳岐接統黔兵皖兵,配合向榮作戰。
再次經過調兵遣將,人馬也實在不弱。鹹豐帝寄以厚望,上諭大員們同心協力,將廣西各處動亂一鼓蕩平,確保南部邊疆安寧。
此時朝廷上下,調兵遣將,忙著一團,急於交戰,完全是針對天地會的。他們恐懼的是大大小小布滿南國的天地會,而根本沒想到紫荊山內,還有一個拜上帝會正厲兵秣馬。
現任廣西提督向榮,果然善用兵,率楚軍一入廣西,便消滅了李沅發所部,接著又緊追天地會大幫頭目陳亞貴不舍,終於集中兵力一鼓作氣,將陳亞貴大股人馬圍殲在橫縣一帶。其他小股天地會多是烏合之眾,草莽英雄,互不配合,各自為政,陳亞貴一敗都望風披靡,有的想逃,有的想躲,有的想降。總之,真正能與清軍頑強抵抗的會幫,算是鳳毛麟角了。
擊敗陳亞貴以後,向榮在柳州提督府裏,舉行慶功會,同僚們紛紛舉杯祝賀,部將盛均畢恭畢敬,著力獻媚道:“提督大人威不可擋,從四川、甘肅,打到湖南、廣西,一路所向披靡,實乃朝廷之棟梁也!”
“過獎,過獎。”向榮嘴上謙遜。心中卻十分得意,他並非趾高氣昂之人,作為帶兵將領他懂得驕者必敗的道理。他祖籍四川大寧,寄居甘肅固原,行武出身,從小在好勇鬥狠的環境中長大。起初在綠營裏當一名普通騎兵,由於作戰勇敢,屢建奇功,被一級一級的擢升上來,現在成了朝廷中頗有影響的人物。入廣西連連告捷,他當然也是高興的。
向榮往日作戰時,騎馬衝鋒被人砍傷左腿此後走起路來一跛一跛,站立時右肩膀高,左肩膀低,所以平常他習慣於正襟危坐。
在這慶功會上,向榮爵位最高,所以無所顧忌地一直坐在太師椅上,接受部下賀詞。在每次大戰勝利之後,將領們聚集一起,喝酒暢談,也是一種享受。部下紛紛敬酒,向榮也不推辭,他覺得軍人喝酒理所應當。他很欣賞這首唐詩:葡萄美酒夜光杯,欲飲琵琶馬上催。醉臥沙場君莫笑,古來征戰幾人回?因此每次打戰前後,他總是用好酒來款待將士們。
向榮自己也酒量不小,此時喝了幾個部下的敬酒,臉上浮起一層紅光,顯得神采奕奕,盛均剛才一番賀詞,道出他一生榮耀,委實中聽,嘴上謙遜,心中卻是舒舒服服的。
盛均見上司麵露喜色,便趁機說道:“提督大人一入廣西,那會匪大幫小股,便個個土崩瓦解。陳亞貴敗死,無人再敢與我為敵。大頭羊張釗,卷毛狗候誌,大蜘蛛關巨都有歸降之意,而羅大綱、邱二嫂、蘇三娘之流也已逃之夭夭了。”
向榮微笑道:“願意歸降者要弄清真假,加緊招撫,逃跑了的,暫且不要追他,兵語雲,窮寇勿追。隻等真心歸降者得以優待,那逃跑了的了會望風而來。這便是孫子兵法所言:用武之道,攻戰為下,攻心為上。”
-盛均點頭:“提督大人高見,標下正是依大人攻心為上之策才降撫了汪洋大盜張嘉祥。”
向榮讚許道:“此次圍剿陳亞貴巨匪,還多虧了張嘉祥助一臂之力,大盜者隻要回心轉意,得成正果,也是有用之才,可堪造就的。”
招撫張嘉祥其人,令盛均引以自豪。廣西境內,誰不知張嘉祥凶猛狡悍,難以對付。歸降前,他率一夥天地會眾,攻南打北,忽左忽右,活躍於潯桂一帶。去年夏天,他竟率眾攻省會桂林,差一點端掉巡撫衙門,嚇得鄭祖琛驚恐萬狀。
盛均當時任桂林府副將,帶兵守衛著省城安全,抗擊張嘉祥所部。
張嘉祥攻省城不下,逃竄至南寧境內。盛均率部追擊而來,他一麵加強攻勢,一麵又派人密會張嘉祥,用高官厚祿、金錢美女拉攏。
張嘉祥本是廣東高要縣人,幫工到廣西貴縣落籍。因賭博與人鬥毆,隨糾集一夥人鬧將起來。他敢於玩命又詭計多端,所以聲勢愈鬧愈大,成了天地會中較有名氣的首領。
張嘉祥起事,本是為金錢美女,經盛均威*利誘,他終於繳械投降,接受招撫——這是去年晚秋的事。一支轟轟烈烈的造反隊伍,就這麼被張嘉祥出賣了。
張嘉祥受撫,震動廣西軍界政界,論功行賞,盛均由桂林府副將,一下子擢升為南寧守將左江鎮總兵。提起這段往事盛均便眉飛色舞。
向榮、盛均正為招撫張嘉祥、消滅陳亞貴而洋洋得意,突有潯州府副將李殿元來報,稟告平南花州山一戰失利,秦川巡檢張鏞被斬事。
李殿元自歎倒黴,他原本與盛均並駕齊驅同為副將,盛均時來運轉,與大盜張嘉祥周旋最終招降其部,名聲大震,得以升賞。而他李殿元圍困花州山,未立寸功,還敗在無名會匪下,丟掉祖宗八代的臉。
向榮對花州山戰事毫不在意,他覺得平定花州山小股土匪,僅靠潯州府地方武裝就足夠了,現在李殿元敗下陣來,也不由引起注意,問:“你在同何人作戰耶?”
李殿元細聲細語地答:“上帝會。”
“尚弟會?恐怕是由添弟會分支而來吧。如今天下大亂,草寇泛起,幾十百把人便立個什麼會黨,入桂以來所謂福勝堂、永勝堂、義勝堂,名目繁雜,聽得多了,其實多是烏合之眾不堪一擊,看來這尚弟會倒有些本事。”
向榮話音剛落,早激怒一人,他不知高低道:“向大人何故長草寇誌氣,滅自己威風耶?李殿元實乃無用鼠輩,才遭此敗績。標下願率部進駐潯州,一鼓蕩平尚弟會匪。”
向榮舉目一望,見是接統張必祿黔兵皖兵的鎮遠鎮總兵周鳳岐。
張必祿病死,周鳳岐得到一次擢升機會。代統其兵以來未立寸功,正想一顯身手,於是在眾將麵前誇下海口。
向榮用兵以果斷謹慎著名,他雖不知尚弟會為哪路兵馬,但對這個下屬,他還是叮囑再三:“周總兵,凡事三思而行,尚弟會異軍突起,不明底細,還是謹慎對待為好。你率部往潯州去吧!隻是要多加小心。”
周鳳岐感到向榮太小看自己了。隨之說了句:“向大人不必多慮。”負氣而去。
周鳳岐率三千黔兵、皖兵進駐桂平縣城,準備親自帶兵去攻打金田。
部下清江協副將伊克坦布,更是狂妄自大不可一世,他口氣輕蔑道:“總兵大人,殺雞焉用牛刀?吾視小小尚弟會匪為癬疥之疾耳!不足以如此大動幹戈。吾隻需一千人馬,便可速赴金田,滅此朝食。”
周鳳岐大喜,笑道:“將軍所言正合我意,如若我傾巢出動,便是贏了也讓人笑話。將軍率一千兵馬足夠矣!我祝你旗開得勝。”
這樣,周鳳岐坐鎮桂平縣衙,寬心飲酒作樂,一意等候伊克坦布勝利消息。
伊克坦布所率一千名貴州兵,多是“雙槍兵”,他們左手提銃槍,右手拿煙槍,一有空閑,便抽大煙提精神。若是不抽煙,他們恐怕連路也走不起。一路上,這支隊伍煙霧繚繞,火星點點,活象一支燒窯大隊。
入桂以來,向榮並未把這支“雙槍兵”放在眼裏,隻是在大的戰鬥中,讓他們配合衝擊一下,湊湊人數,壯壯軍威,所以這支戰鬥力很差的隊伍,往往又是“常勝軍。”在每次大戰之後,每個將士還可得到一筆獎賞。他們沒遇到過真正的戰鬥,總是將殺人當作升官發財之途,卻很少想到自己還會被人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