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命難違,去年韋昌輝又和同學曾顯承一道去桂林省城應試,結果他倆都沒有考中。想想老父對自己的厚望,想想那些官紳的奚落,再想想自己這麼無用,韋昌輝簡直無地自容,他呆在客棧裏,難過得大哭了一場。
韋昌輝感到無臉見家中親人,隻得暫時逃避現實,呆在桂林省城尋求刺激,排解苦悶,他一頭紮進賭場,日夜聚賭起來。
考場失意,賭場也不走運,韋昌輝輸了個精光,將隨帶的盤纏輸完了且不說,最後連綢緞外衣也給輸掉了,隻剩一條褲衩出不了門,他哭喪著臉求曾顯承先回去向家中求救。
韋源玠一聽大兒子如此不爭氣,心中怒氣直冒,拍著桌子道:“敗家子,敗家子啊!我隻當沒養這個兒子,讓他凍死餓死算了。”
三兒子韋誌俊剛成人,他還露著滿臉孩子氣,看到老父大發雷霆,把兄長韋昌輝罵得狗屁不值,他頓有兔死狐悲之感。不由恭恭敬敬走近去輕聲道:“父親息怒,兄長雖未考取功名,並非不可救藥。讀書人到處都是,又有幾個考取秀才舉人?您強人所難,弄得兄長不敢回家,才鬧出這些亂子。”
韋源玠冷靜一想:誌俊說得不無道理,他火氣消了,語調隨之趨於平和:“唉!算了,讀書是有天份的,任何事都要聽其所然。為父我再不勉強昌輝去考什麼功名。現下他手無分文,誌先到省城去將他接回來。”
韋誌先帶上衣物路費,急急忙忙趕往桂林,將韋昌輝接回家來。
年近七旬的韋源玠,將幾個兒子叫到麵前,最後攤牌:“和許多老年人一樣,我也望子成龍,可兒子們啦!你們哪一個能夠擔保,日後考個舉人秀才,給韋家爭口氣呢?”
韋源玠掃視一遍,見每個兒子都低垂腦袋,沉默不語,都對趕考心存畏懼。
韋源玠隻好搖搖頭,有些恨鐵不成鋼:“算了,隻怪我從小把你們嬌慣了,反正家裏有吃有穿,你們哪受得寒窗十年之苦?我看你們靠硬本事都考不到功名。可是你們都曉得,沒有功名,我們韋家該受了好多欺負。”
看到老父那種痛苦表情,韋昌輝心裏很不好受,他頓生愧疚之意,開始反省自己:“阿爸,孩兒我身為長子,沒給弟弟們帶好頭,辜負了您一片苦心,都是我不爭氣啊!”
韋源玠心存宗族老觀念,特別看重長子,見韋昌輝還算聽話,於是頓生愛憐:“兒啊,阿爸讓你去考功名,完全是為後代著想啊!我老了,榮辱沉浮無所謂了。可你們還年輕,有了功名地位,做人才有臉麵啊!”
為了提高社會地位,免受官紳欺淩,韋源玠想盡辦法,要給長子韋昌輝弄到功名。通過多種渠道,花了許多金銀,終於給韋昌輝捐了個監生名位。就在此時,恰逢韋源玠七十一歲生日。韋家雙喜臨門,張燈結彩,大擺筵席,請鄉鄰吃酒慶賀。
韋家特意做了一塊匾額,上書“成均進士”四個大字,高高掛在門頭,向鄰裏炫耀。
金田以南數裏有一界垌村,村中住著一個爛秀才,名叫藍如鑒。此人嗜好鴉片,骨瘦如柴,不幾年把家產敗光了,窮得東挪西借,負債度日,他對那些富戶人家自然眼紅。
藍如鑒也收到了韋家請貼。他聽說有酒席吃,早已口水自流,忍耐不住。他雖然沒錢上人情,但還是趕到了韋家。
韋家好熱鬧、好排場、好氣派呀!流水席從中午開到晚上,道喜的人們川流不息,鞭炮震天炸響,鑼鼓敲打不停。韋源玠端坐太師椅上,接受著人們對他的壽拜。韋昌輝穿一身綾羅綢緞,胸前戴著一朵大紅花,站在門口迎送賓客。
藍如鑒帶著一股窮酸氣前來赴筵,為了賴一餐可口的吃喝,他強扮笑臉,點頭哈腰,一路說著“恭喜,恭喜!”走進韋家大院。
門框上,“成均進士”匾額,耀眼奪目;門框前,韋昌輝沾沾自喜,洋洋得意。
藍如鑒皮笑肉不笑,說著恭維話:“恭喜韋公子從此有了功名。在這金田一帶,你可是大富大貴呀!”
幾句恭維話把韋昌輝吹捧得神魂顛倒,他哈哈大笑一陣後,信口開河道:“藍秀才,你苦讀大半輩子,好不易得了個秀才。昌輝不才如今也得個監生。日後請各位多多捧場啊!”
藍如鑒受了揶揄,臉色刷白。要是換個場合,他一定會臭罵一通。可他的鼻孔早已嗅到了陣陣酒肉香味,饞得他直吞口水。看在即將到口的酒肉份上,他沒講硬氣漢,隻是對著韋昌輝點頭哈腰:“那是,那是。”
藍如鑒忍辱含垢,混得一餐美味,酒足飯飽之餘,細細打量這熱鬧繁榮景象,心中反倒升起一般妒火。想想藍某寒窗苦讀,曆盡千辛好不易才得了個秀才名稱,可前麵還得加個窮字。他韋家是什麼貨色?不學無術,靠祖傳基業加投機經營,倒有這般顯耀。
藍如鑒心中大不以為然,但表麵上裝得溫文爾雅,多謝一聲,告辭而去。
一路憤憤不平,藍如鑒回到界垌村。真是悶上心來瞌睡多,進了家門,倒在床上,呼呼大睡,醒來時已是晚上時分。瞌睡沒了,煙癮倒來了。藍如鑒頭昏眼花,心中難受,渾身不適,真想抽一頓鴉片。可家中空空如野,哪有鴉片過癮?
藍如鑒支撐著爬了起來,搖搖晃晃走了出去想弄點鴉片救急,可由於賒欠太多,他不敢走進本村煙鋪,隻好舍近求遠去新圩鎮。
新圩鎮上,大煙鋪子依然燈火通明,顧客們川流不息。有錢人成包地買了鴉片回去過癮;無錢人花幾個小費,躺在煙床上,吹他幾泡,以解難熬之急。
藍如鑒是屬於吹幾泡救急的人,他可憐巴巴地掏出幾個銅錢,租了一杆煙槍,躺在床上開始騰雲駕霧。吹了幾泡,心裏漸漸舒服些了,忽聽煙鋪老板說道:“駱官人,您是縣裏來的貴客,本鋪應當恭迎。怎奈敝鋪本小利小,資金困難,賒銷多了,恐怕要虧本啦!”
藍如鑒翻身下床,想聽聽駱官人怎麼說話。這駱官人正是幾年前敲詐韋家,被肖朝貴打跑了的駱糧官。他比幾年前瘦弱些了,說話仍帶著女人腔:“老板,你是欺我還不了你的煙錢,是吧?我堂堂衙門官差,賴不了你的帳。快快拿煙來休得傷了和氣。”
煙鋪老板隻是滿臉陪笑,掏出記帳本,道:“駱官人,您已經欠得不少了。本鋪有皆不賒欠之規。對您本鋪已是格外優待了。”
駱糧官橫眉鼓眼,捶了一下櫃台,剛要發*威,藍如鑒上去解交道:“駱官人休要發火,這店老板有人在官府做事,話又說得在理,您應當買賣公平才是。”
煙鋪老板見有人解交,立即來個矛盾轉移:“駱官人,這位是界垌村藍秀才,他心眼多,計謀廣,您可以讓他想點辦法呀!”
駱糧官聽說藍如鑒有辦法,立刻滿臉堆笑:“藍秀才,你也是吹煙泡的人,知道這煙癮難熬,我們算是知己了。出外靠朋友,如今我兩手空空,你可得助兄弟我一臂之力喲。”
藍如鑒詭譎一笑:“行。請問,駱官人為何來到這新圩小鎮。”
“奉知縣大人之命,到新圩一帶催糧。”
“這新圩團局,是否聽你調遣?”
“本官來到新圩,見官大一級,誰敢不聽我調遣?”
藍如鑒一拍巴掌:“好!老板,你盡管拿煙來,記在帳上,三日之內,必定如數還清。”
煙鋪老板這才賒了一些鴉片給他倆。駱糧官和藍如鑒一起躺到煙床上,先猛吸了幾口,提起了精神,便開始小聲談話。
駱糧官沉不住氣了:“藍秀才,有什麼生財之道,請快快講來。”
藍如鑒不慌不忙:“這筆財喜,也隻有你駱官人才可以得到。不過醜話說前頭,我藍某也是等米下鍋,事成之後我可不能白費心機喲!”
駱糧官爽朗表態:“你他媽還賣什麼關子?事成之後,得了財喜,我與你對半分。”
藍如鑒高興不已:“好,駱官人君子一言,駟馬難追,藍某可是全仰仗你了。請問,駱官人可曾去過金田村?”
“本官在這一帶催糧多年,去過金田村已無數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