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秀全聽罷此言,細看那十幾個匪徒個個骨瘦嶙嶙,麵帶菜色,心中不由一陣酸楚。他長歎一聲,道:“也罷,衣物盤纏你們盡可拿去,隻求留下長劍,我好作防身之用。”
“不可,看你偌大身軀,必然好氣力,如若有劍在手,我弟兄十幾個也怕敵你不住。好漢且留步,我們告辭了。”
說著匪徒們倒退幾步,猛然轉身消失在樹林裏。
洪秀全癡呆良久,盤纏盡失,何以為生?那“斬妖劍”乃他家立拜會紀念之物,被人劫去,實在痛心。幸喜洪秀全未受皮肉之苦。
那夥匪徒看來並非老手,觀其言行,完全是由於生活所迫才鋌而走險,因此隻要了洪秀全錢財留下了他的性命。
洪秀全感到十分後怕,總覺得周圍充滿了殺氣,再不敢孤身一人在林子裏行走,望著村落毗連的西江而來。
離開了梅子汛,洪秀全隻剩空空兩手,變成了一個叫花子。饑餓難捱時,采幾個野果填肚;疲倦困乏時,樹下簷邊打個盹。白天沒飯吃,晚上無床睡,每日還要徒步行走幾十裏,身體愈來愈難以支持了。
洪秀全實在餓不過了,他搖搖晃晃走到西江邊上的一戶人家,隻見一個中年漢子正在午餐,他乞求道:“行行好,給碗飯吃!我到廣西訪友,途中遭人搶劫,實在餓得走不動了。”
那漢子看了他一眼:“這世道好吃懶做,坑蒙拐騙到處都是,誰知你是人話還是鬼話?看你人高馬大比我還壯,哪裏找不到一口飯呢?去去去,別在我這裏討野食。”
洪秀全飯沒討著一口,倒遭到一陣搶白,心裏十分難受,他隻得喝了幾口西江水充饑。
此時,前麵幾十米停有一隻涼篷船,船老板大喊道:“客船開往廣西梧州,要去廣西請上船。”
洪秀全正要去廣西,索性橫下一條心,加快腳步,隨著人流,上了客船。
江麵涼風習習,岸邊楊柳依依,有錢人賞心悅目,遊興盛濃,而洪秀全無精打采,腦袋低垂,坐在船邊一聲不吭,心中早已餓得發慌,靠岸後還要付一筆船錢,兩手空空何以脫身?男子漢大丈夫落到這般窮困境地,也實在是可悲可歎!
窮愁潦倒之際,洪秀全隱隱掠過一絲淒涼之感,失望、懊惱、後悔之情也猛然而生。如此下去,可能會自生自滅,客死他鄉了。
洪秀全感到自己比死了還難受,饑餓實在叫人難以忍受,渾身沒有了一點氣力,連坐著都感到支撐不住,他隻好躺在船板上。
洪秀全粒米未進,隻是喝水補充能量,整日躺在船板上閉上養神,他不願再向人乞討。也無法解脫自己的困境,隻有靜靜躺下,聽天由命了。
傍晚,船上開始供應晚餐,那陣陣飯香飄來,更叫人垂涎三尺。洪秀全美美地吞著口水心裏想到:要是能吃頓飯該多好啊!
“先生,你整日躺著不動,也不見你吃飯,莫非身患有病?怎麼沒人照料?”
一句問話,使洪秀全從恍惚中驚醒,他抬眼一望見是一個商人,約有四十多歲,態度和善,麵容可親。聽口音此人是廣東老鄉,他左右還有三個年輕人也投來注視的目光。
同船共渡,萍水相逢,這四人一直和洪秀全坐在一起。如在往日,洪秀全一定主動搭話談天說地。可是洪秀全現在如同叫花,怕受蔑視,故他一直沉默不語。
現在此人言語關心,洪秀全正好告以途中被搶劫一事,表明自己如同叫花,一連幾天沒吃飯了。
商人大發善心,掏出幾個銅板,吩咐一個年輕人道:“快去,給這位先生買一碗飯來。”
這年輕人去不多時,端來一碗飯。洪秀全也不推辭,接過吃了。他精神大振,口若懸河,滔滔不絕宣講起上帝教義來。
眾人聽得津津有味。商人道:“先生出口成章,才學滿腹,想必是做學問的,不知你姓什名誰?哪裏人氏?”
洪秀全答:“落魄人姓洪名秀全,花縣人氏,以教書為業。此次重返廣西,目的在傳播上帝真理。不幸遭劫,蒙您搭救,洪某感激萬分,永遠牢記在心,敢問您高姓大名?”
商人道:“不敢,不敢。我姓歐名純,做些小買賣。這位是我弟弟歐艮。”歐純指了指買飯的那位年輕人介紹道。
洪秀全站起身來,向他們抱拳施禮,道:“古有韓信在淮陰城下垂釣謀生,無魚上鉤,便餓得兩眼發昏。洗紗婆見他可憐,施以飯食,他不知害臊,大口吃了。日後他入將封候,衣錦還鄉,重謝洗紗婆。真可謂是滴水之恩當湧泉相報也!”
歐純恰好是通今博古,愛好學問:“大難不死,必有後福。洪先生有翻天覆地之氣概,日後豈止入將封候?救人之難,理所應當,非圖報答。豈不聞介子推割自己身上肉救了晉文公後遠避深山寧燒死不受君王報答乎?”
洪秀全感概道:“世上固有狼心狗肺之輩;卻也不乏義氣深重之人。介子推割已肉救重耳於饑餓之中,而不願受晉文公報答之恩賜。固然義氣,卻違背常情,想起來令人惋惜。介子推顯義氣躲避不出:晉文公為報答竟燒死恩人,實在偏激,不可學也!”
洪秀全二赴廣西,在梅子汛遭劫淪為乞丐,幸在西江客船上遇到好人,有四個人慷慨相助,同舟共濟,包他吃飯。靠岸後代付船錢;臨別時又湊六百文錢給他作路費。
洪秀全深刻難忘,把這些人和事載入了太平天國史冊,他們是廣東歐純、歐艮;高要陳正;江西李相肇。
手中有錢腰杆硬。洪秀全夜住曉行,饑餐渴飲,走了一月,於一八四七年八月二十日再次來到貴縣賜穀村表兄家。
見到洪秀全,王維正欣喜道:“表叔來了,表叔來了!”他放下鐮刀,順手給洪秀全倒了一碗茶:“表叔,請喝茶。”
洪秀全接過茶,“咕咕”隨之喝了幾口,擦擦嘴角,笑道:“維正,你把長妹娶進家了。”
王維正甜甜地“嗯”了一聲。
“表叔,幾年不見,你還是從前那個樣子,自從您和馮叔先後離去,賜穀村一直就缺村塾教師,鄉親們都念道你們,這次來就長住下吧。”王維正說。
洪秀全坐下後問王維正:“你馮叔離開賜穀後現在不知身在何處?”
王維正答:“阿爸將馮叔送至桂平縣城便分手了,馮叔最後應聘到大衝曾開俊家當教庭教師,去年八月間還帶著一個學生到我們家來過。馮叔得知你已經回了廣東,便隻留下大衝曾開俊家的地址就走了。”
洪秀全高興地一拍大腿:“好啊!雲山,我可找到你了!”
王維正問:“表叔,你為什麼這樣高興?”
洪秀全反問:“你認識去大衝的路嗎?”
王維正點點頭。
洪秀全仍然是情緒亢奮:“那好,你馬上帶我去大衝。”
“太心急了吧!眼下秋老虎發威;又正是收割的時候;你又遠道而來。好好休息幾天,我再讓維正帶你去。”王盛均挑了一擔新米進屋說。
洪秀全隻好聽了表哥的安排,五天後與王維正一道前往桂平縣紫荊山大衝村。
兩日行程,到了大衝。
眼前就是曾開俊家,馬上就要見到馮雲山了,洪秀全心中“砰砰”直跳,高興得氣也喘不過來。到了門前,他陡然站住,說“維正,你先進去探個音信,看你馮叔在不在裏麵?”
王維正大步走進院內。
不一會,馮雲山從屋裏跑了出來,他遠遠高聲道:“坤哥,果然是你來了!”
洪秀全迎上去,興奮不已,在馮雲山肩上背上亂拍亂打,道:“雲山,你果真活在人世,你讓我想得好苦,幾年來,我對你日夜思念,牽腸掛肚,我真後悔不該讓你獨自先走。”
說著,說著,洪秀全聲音哽咽,喜悅之淚奪眶而出。
馮雲山也十分激動,嘴唇顫蠕著,說不出一句話來,兩人緊緊握手,麵對麵注視良久。千言萬語,一時都無從開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