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聽著漢逸的話語，許多往事重回眼前，內心隱隱作痛。他好幾次抬起頭看住我用眼神安慰我。
他繼續說，高級職稱這個與名錢緊緊相連的東西誰都惦記著，誰都想拿到手，說不想那是假清高、是鬼話！學校一來高級職稱名額，就有許多雙鷹隼一樣的眼睛緊盯著，就有許多人為之寢食難安。
明子與校長鬧矛盾與這個高級職稱有關。
王麗娜剛做上校長那一年，學校來一個聘任高級職稱的指標，握“筆”的上了，年紀大的上了，餘下的人中明子資格最老，誰都認為他一定上這個高級。認定他能上這個高級，主要不在於他資曆，而在於王校長是他大姨。我們胡猜亂想的時候，一個人不動聲色地咬住這個高級。他姓羅，我們叫他羅老師。羅老師是個年輕人，瘦小單薄，一張三角臉，下巴頦尖細，巴掌大的臉沒什麼肉布滿細密的皺紋，嘴唇薄薄的，唇邊沒半根胡子就像女人，說話尖聲細氣也跟女人一樣。他外表有點兒不足，卻鬼精鬼精的一肚子心計，無時無刻不在想著高級職稱，機會一到眼前怎肯輕易拱手由他人取走？為了這個高級職稱，他的嗅覺變得尤為靈敏，比起狗的嗅覺有過而無不及，聽覺也一下子超過貓一絲兒聲響都逃不過他耳朵，這個高級職稱還沒劃配到我們學校，就早已邁動雙腿四處打探情況、去中心校查閱材料，反複拿自己和明子作比較……明明明子分值比他高出許多，這個高級指標剛一到學校，就飛奔到校長麵前用不容置辯的口吻說：“這個高級應該我上，我各方麵工作比明子優秀！”
王校長拐著彎說：“別爭，誰分數高誰上！”
這話隻不過是一個借口，王校長心裏裝著的是明子，沒有他羅老師。王校長心裏裝著明子，意味著明子上高級，他羅老師上不了高級，這叫他難受。他難受並沒有生誰的氣，更沒有灰心失望，反而激起他的鬥誌！這個高級他是誌在必得！
明子一到學校，羅老師衝明子大聲說：“這個高級應該我上！”
明子臉上掠過一些又驚訝又痛心的神色。
“我做的工作比你多，既要教畢業班，又是報賬員，工作量大任務重，所以該我上！”
聽者還未從詫異中掙脫出來，說著又說開了。
“學校連續幾年要你教畢業班你全借故推脫，我卻欣然受命毫無怨言，往這上看你不配上這個高級！”
明子想插上話可怎麼也插不上。
“你往牆上看，所有的獎狀幾乎全是我掙回來的……無論從哪方麵來看，這個高級職稱非我莫屬！”
明子內心微微發抖，我們誰都感受到他內心很不平靜。他內心不平靜不在於上不上高級，而在於羅老師此時的態度：為了這個高級像要把人殺掉似的。
好不容易才逮住機會，明子插話道：“我們倆人用不著在這邊爭吵，由領導評去誰分值高誰上。”
“評不評一個樣，反正我各方麵做得比你好，分值比你高，領導一定會把這個高級給我！”
羅老師咬著牙跟說，唾沫四濺，麵紅耳赤，句句飽含力氣，字字帶著殺氣。
“平時看起來和和氣氣的，今天怎麼就成了敵人？”
連王校長都看不下去了，不住地搖頭感慨。
“我再說一遍，我們沒必要在這邊爭，讓領導評去，誰分值高誰上！”
“怎麼弄都是我上，你沒資格上！”
明子沉默了，他知道爭吵無助於問題解決。明子不說話，羅老師也就不好再說什麼。辦公廳裏的硝煙漸漸散去。羅老師把這個高級看得那麼重，他的決心那麼大，即便條件不如人也非要把自己搞上去不可。羅老師雖有那樣的決心，我們還是認為這個高級明子上他羅老師上不了，因為明子有身為校長的大姨，大姨手中握著那根神奇之筆，沒有胳膊肘往外拐的。明子也自認為有了這個大姨做靠山，高級職稱一定是自己的囊中之物。
“你是校長，一定參加評選，內情清楚，有情況要馬上告訴我，我趕去中心。”他對王校長說，“你是校長，這次聘任高級職稱有關鍵作用，要為我出把力！”
“還用得著說這話嗎，你是我妹婿，不幫你幫誰？何況幾年前你把那個高級先給大姨上，大姨會不惦記著這份恩情？別胡思亂想了！”
“不過話說回來，如果分值相差太遠他羅老師高出許多，這個高級就讓他上，免得兩個人為爭這個高級鬥得臉麵全無，你左右為難。”
“啦啦啦，說這話，沒頭沒腦簡直大傻瓜一個，姨當這個家能叫他分值比你高、讓他上這個高級？放心吧，我自有安排。”
有了這樣一個大姨明子會與這個高級無緣？於是一見麵我們就對明子說：“這次高級上了要請客，啊？”
“請，全校老師全請。”
明子這樣應道，他被聘上高級仿佛是鐵定的事實。他有些麻痹，失去了警惕，既不去找關係，也沒有去了解應該了解的情況。羅老師不同，他為了這個高級寢食難安，愁白了頭，跑斷了腿，磨破了嘴皮子……於是一位“老江湖”指點他：“你東走西走沒有用，回學校找你們校長，她手中的‘筆’肯把高級劃給你，它就是你的！”
他立刻掉轉炮口把目標鎖定王校長。他把她當做一座堅固的城堡攻打，想呀想終於琢磨出打開城堡缺口的辦法。他隻身去校長家，不帶禮物不帶錢，他抓住校長的心，它不在禮物和錢上，在別的什麼東西上！
“王校長我有求於你！”一見麵他開門見山地說。
“求我沒有用，你倆誰分數高誰上。”王校長委婉地說。
“打開天窗說亮話，真人麵前不說假話，我說話幹脆：你叫上就上，你叫不上就不上，全憑你一句話。”
王校長覺得又得意又有趣，不由地“噗嗤”一聲笑起來：“我有那麼大本事嗎？”
王校長感到好笑，羅老師覺不出好笑，他仍舊嚴肅地說：“禿頂上的虱子明擺著，美國隻有一個小布什沒有第二個小布什，我們學校的天是你的天，你說了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