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徐大老爺又傳捕快到堂,拍案大喝道:“我限你們一天捉的強盜呢,為什麼還不捉來?”瞿老滑隻是磕頭道:“求大老爺寬限一天工夫,實在捉不到強盜。”徐大老爺大怒,喝叫打一千,隻聽得劈拍的聲音極其響亮。那捕快頭伏地呼痛。一會兒打完,徐大老爺又叫打一千,打得瞿老滑哼哼唧唧的,這才罷了。隻見他拉好了褲子,跪上來聽吩咐。徐大老爺又限他一天,務必要捉著強盜,若再捉不著,定然打斷他的腿筋。說罷退堂,告知了刑名師爺。刑名師爺道:“打是打得好,但他們一夥的人打,不肯用力打的,二千板子也不過抵到三五十下罷了。”大昭大怒道:“這還了得。”匆匆的別了老夫子又去坐堂,傳到捕班頭,喝道:“你們作弊我豈不知,如今不用你們打,我來打。”把公案一拍,摘下帽子,脫下袍子,走下座來,叫人把捕頭按下,舉起板子亂打亂砍。打到一百下,果然皮膚泛青,那捕頭一聲兒都不哼。旁邊閃過他一個跟班,就是他的兄弟們叫做吳福,稟道:“老爺歇歇兒氣力,讓小的來打罷。小的當過三年衙役,這事很內行的,亂打沒用,手底須有些軟硬功夫,才能叫他疼痛哩。”大昭深信不疑道:“很好很好,你去打。”吳福叫人把尿浸稻草預備好了,那捕快頭嚇得渾身亂抖,哀告道:“大老爺限小的三天,一準捉得住強盜。那時捉不住,再打小的罷。”徐大老爺道:“隻準一天。”瞿捕頭不敢答應,隻得由他打去。這吳福的板子果然極有功夫,打到五十下,那瞿捕頭已經極聲呼喚,到三百下,他就暈了過去。吳福叫人把尿浸的稻草鋪在他腿上。半晌醒過來,徐大老爺又叫再打。瞿捕頭道:“再打就沒命了,饒了小的,明天就去捉強盜罷。”徐大老爺道:“既如此,限你明天晚上把強盜捉來,捉不來時,照這樣打三千板子。”瞿捕頭叩頭下去,擔了一天心事,自己是不能轉動的了,隻得叫他手下人等出去巡邏,遇有形跡可疑的主兒,捉他一個來頂替罷,頂過這頭陣兒以後再說。他手下捕役出去巡邏不提。
再說龍岩出一種素心蘭,是到處馳名的。寧洋也出些蘭草,因土人很喜種蘭,出了好蘭草,便挑到城裏去賣。一家靠著虎符岩左近住家的,姓林名際涵,世代務農為業,到這際涵手裏,勤儉積下來的家私也有千來吊錢,山田二百畝,很夠吃飯。際涵雖說有錢,他卻勤力慣的,一般也種蘭草,也挑到城裏去賣。這天賣蘭回來,路上撿著一隻銀酒杯,十分得意,想拿回去配個座子,做個水盅兒插蘭花。一路拿著盡看,覿麵②撞見兩上捕快,一把扭住,拉到捕頭家裏。捕頭道:“你還是要死,還是要活?”際涵道:“我好好的一個安分良民,為什麼要死?”捕頭道:“你還說安分麼,你手裏的杯子是那裏來的?”際涵道:“這是路上撿著的。”捕頭哼了一聲,吩咐拉到堂上去。寧洋百姓怕的是見官,見到官沒好處的份兒多些。際涵十分著急,再三哀告情願花錢。捕頭那裏答應,聽他一口土話,正好做弄他哩。便道:“你要指望活命,回來見了大老爺,須聽我的話,我叫你怎樣做手勢你便怎樣做。你的話,大老爺是不懂的,大老爺的話你也不懂,隻我們懂得來。我總不叫你吃苦頭就是了。”一路吩咐他,已經走到縣衙前,瞿老滑就合書吏等這一幹人打了招呼,這才投進去,說強盜捉到了。徐大老爺坐了大堂,瞿捕頭牽著林際涵上堂。徐大老爺問他道:“柴家的那起案子是你做的麼?”際涵果然不懂,瞿捕頭道:“大老爺問你姓的林麼?”際涵點點頭。徐大老爺知道這樁案子是他做的了,又問道:“你拿了他多少金子?”際涵又不懂,瞿捕頭道:“大老爺問你一頓吃幾碗飯?”際涵伸出三個指頭,意思是說吃三碗飯,徐大老爺卻以為他說拿了三十兩金子,又問道:“還拿了幾件金首飾,幾件衣服呢?”瞿捕頭說:“大老爺問你鄉下到城裏有多少路呢?你做手勢罷。”際涵又把三個指頭一伸,又兩隻手合攏來伸了六個指頭。徐大老爺見他比的數兒,又合了柴家失單,就問道:“你劫的這些贓物還有沒有?”瞿捕頭呆了一呆道:“大老爺問你打劫過人家沒有?”際涵隻是搖頭。徐大老爺道:“你這些贓物那裏去了,還有存下的麼?”瞿捕頭道:“大老爺問你打從那一頭來的?”際涵向東把手一指,意思說是打從東麵兒來的。徐大老爺不懂,瞿捕頭和際涵咕嚕幾句道:“他說是賣給一個東麵兒來的客商的。”瞿捕頭又向際涵討出那隻銀酒杯,呈給徐大老爺,破了案,再沒這般肯認的,到底寧洋人來得爽快。
要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①錢漕陋規———錢漕,即錢糧。因稅米多漕運至京,故稱;陋規,陳規舊習。此處指錢糧收支運轉的舊有常規。
②覿(dí)麵———相見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