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贓款冤囚定罪 認窩家店主逃?
卻說寧洋縣徐大昭審明了打劫柴家一案,次日傳柴家的人來認贓,果然那銀酒杯是他家的,柴紳還求徐大老爺作主,替他追贓。大昭因柴紳很有點兒勢力,連撫台都拜會過的,不敢違拗,就和老夫子商議。老夫子叫他把盜犯刑訊。大昭得了主意,當下坐堂,把林犯提了出來,問他劫柴家的贓物到底賣給那個的,賣了來的錢還在你家裏麼?林際涵目瞪口呆,一句也回答不出。這時瞿捕頭卻沒來,換了一個快班傳話,際涵那裏肯認,口稱冤枉。奈際涵雖在那裏稱冤,徐大老爺卻不知道,見他不肯招認,便叫用刑,上夾棍,跪鏈子,鬧了一陣,際涵昏暈過去幾次。快班叫他認了罷,免得眼前受苦。際涵無奈,隻得認了。快班和他傳話,說是賣了七百塊錢。徐大老爺便叫差人領他回去起贓。
再說際涵雖是小康之家卻還沒有娶妻,隻一個老媽子替他煮飯,養著幾個種田的雇工。他的錢卻在一家糧食鋪裏,家裏是空空的。他又沒有靠得住的親眷,隻有幾個族中兄弟,都是務農的土老兒,因此沒得一個人出來替他鳴冤。際涵初入監裏,還以為不要緊,可以申冤,這次受了刑,沒法認了這樁案,那裏還有活命。來到家裏,又沒一人可以和他申說的,這慘戚滋味,大約世上除了他,沒有第二個人嚐過的了。他那一股悲情直從腦筋裏發出,走遍周身,歸入心坎裏,不覺叫著他祖宗父母,放聲大哭。他家是山村,四麵鄰居寥寥無幾,隻幾個粗蠢婦人,一班癡頑孩子,聽得哭聲,前來觀望,也不知道問他什麼來由。際涵哭了半天,聲虛氣弱倒了過去,他那老媽子在旁呆呆觀看,差人著急道:“你快燒點兒熱湯給他喝著罷。”老媽子去了半天,把湯燒來,際涵喝下去,才覺清醒些。差人叫老媽子熬幾碗粥來,自己吃了兩碗,際涵吃了一碗。原來際涵自到監裏直到如今,還沒進過一口湯一粒米哩。
當晚差人叫他起贓,他家裏一錢沒有,那裏起得出?差人緊逼著,沒奈何,隻得說道:“我有一千吊錢,放在鎮上一家糧食鋪裏,須我自己去拿。這時鋪子裏都關上門的了,明天早起去罷。”差人道:“胡說!你那裏見犯人好在家裏過夜的麼?”際涵被他逼著,一步一顛到得糧食鋪裏,問他討錢。這糧食鋪掌櫃的,姓陳名乃藻,也是個土老兒,沒有見過官差的。一開門見差人拖著林際涵,鋃鐺鎖鐐而來,早已嚇得神魂飛越,勉強請進裏麵坐了。差人作勢道:“好好,你做他的窩家,快快把贓銀交出萬事全休。你要不放明白些,我們去回了大老爺,連你也難免一刀之苦。”陳掌櫃的嚇得渾身亂抖,半晌道:“我,我小店裏並沒存下贓銀,是,是他賣糧食的錢,一千吊,那,那是有的。”差人喝道:“放屁!這不是贓銀是什麼呢?隻怕還不止這點兒,快些拿出來。”陳掌櫃的還欲辯時,裏麵一個夥計知道事兒不妥,連忙出來招賠道:“頭兒休得動氣,林先生把這一千吊錢存放在小店取利息,小店也不知道他是贓銀不是,頭兒領了他來,三麵證明倒也很好。小店是全靠頭兒包容,衙前的規矩小店是知道,隻求頭兒吩咐出來,小店力量做得到,沒敢駁回的。”那差人聽他說話圓通,這才歡喜道:“像你這位夥計的話,倒還明白,既如此,贓銀是一千,我們的規矩打個對折,算了五百罷。”陳掌櫃的嚇得舌頭拖了出來,縮不進去,半晌道:“小店是小本經紀,每年也不過千把塊錢出進,就是林際涵的錢,一時也拿不出,還要設法轉借哩!”差人聽了這話,牽著林際涵就走,那夥計和陳掌櫃的咕嚕幾句,陳掌櫃的急得沒法,連忙請他回來。那差人簡直不理,隻顧望前走,陳掌櫃的拖住了他的衣服,跪在地下哀告道:“小店裏通共存下七百塊錢,頭兒不信,請進去搜,有多的洋錢盡管拿去。”差人被他拉拉扯扯的拉了轉來,喝道:“天已不早,大老爺立等著贓定罪哩!你要有就有,沒有就同我去回話,我那裏有工夫來搜你的錢,你快去設法罷。”陳掌櫃的沒了主意。
可巧隔壁雜貨鋪裏掌櫃的,聽得這邊喧嚷,前來詢問,聽說情由,就拉陳掌櫃的到後麵,勸他點綴點綴差人,把這事彌縫過去了罷。陳掌櫃的道:“實在沒錢,這便怎處?”雜貨鋪掌櫃的一時義氣道:“我借給你一百吊錢,打發他們去罷。”陳掌櫃的說不盡的感激,當下把錢票送來。陳掌櫃的對差人說了許多好話,勸他暫收了這一百吊。這差人還算好說話的,見有一百吊票錢,樂得藏腰,也就沒話說了。便向陳掌櫃的討出那七百塊錢來,雇了一部車子,拉著林際涵一同進城。
次日,徐大老爺提訊交贓,把七百塊錢給柴紳領去,定了林際涵的罪,還要叫他供出同夥的人。林際涵受了捕頭的教,編造幾個名字,那都是緝捕不著的。林際涵回到監裏,知道自己是活不成的了,不覺痛哭,意思要尋自盡,卻又手足拘孿住了,動彈不得。哭了半天,旁邊兩個囚犯心煩起來,勸道:“你也用不著再哭了,對你說罷,你這冤枉固然厲害,我們的冤枉也不在小處。我是城裏有人殺了人,把我來頂替的。他是西門外有人放了火,把他來頂替的。都是斬立決的罪名,和你一樣。我們是安心等死,再也不哭的,哭就不算好漢。”際涵止住悲聲道:“原來二位和我的冤枉相同,為什麼到堂不說呢?”那人歎口氣道:“你又來了,你在堂上為何不說?”際涵道:“我是說的,大老爺不懂得我的話。”那人道:“可不是,我們說的話,大老爺懂不懂卻還沒知道,隻是他也不容我們說話,到了堂上不是上夾棍,就是跪鏈子。我們沒有練就這副骨頭,上去就坍台了。他說我們殺了皇帝,我們也隻得招認,何況是別人呢!”際涵忖道:“原來我們縣裏的犯人,沒有一個不是冤枉的,我區區一個人算不了什麼,由他去罷。自此際涵就在監裏候死,按下慢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