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1 / 2)

排單五百裏驀地通風 私橐九千金居然了?

卻說範亦莊、鈕必達二人正在哭得發昏,大家問起緣由,無不把黃大老爺唾罵,又輪流著勸他二人一番。更有同他二人平日相好的,留他家裏住了一夜。二人一夜不曾合眼,到得次日清晨,二人咬牙切齒的大罵:“昏官!我上去的時候,還是花團錦簇的人家,如今剩了一個孤家寡人。”但是不論怎樣咒罵,也當不了事。還是鈕必達有主意,發了一會恨,倒想出這上控的一條路來,告訴了範亦莊,範亦莊也自然照辦,隻得向大眾借貸些盤費。大家本來可憐他,又因為是平日人緣好,倒有許多人解囊相助,湊了幾十兩銀子。兩人向大眾道謝過,又自己發狠道:“我們已是如此了,隻辦個到死方休罷。”說罷,就辭別了眾人一直進省。到得省裏,寫好狀子,剛剛過著臬台上院,便攔輿①喊了冤。臬台接了呈子,老大吃驚,暗道:黃令是撫台的紅人,雖然狀子上是如此說法,其中情形也還要訪查。但是必要先在撫台那裏回一句,看撫台的意思如何方有把握。當時就吩咐鈕、範二人回下處候批。臬台到了院上,先回了別樣公事,方才提起這事。撫台心上很為躊躇,既不便因黃大老爺難為了百姓,亦斷不能因為百姓難為了黃大老爺,倒弄得搖頭不語。又以這事關係重大,斷然鈕、範兩個沒有這樣大膽,敢來誣告,又曉得不會就這樣消弭。臬台看見撫台隻是沉吟,便道:“這事本司想委個人去訪查一下,再行批示辦理。”撫台道:“不必,我自招呼人去,喚他上來便了。”當時臬台無話。送客後,撫台便發一個五百裏排單給黃大老爺,叫他連夜來省。

黃大老爺正在那裏不得主意,報又不好,不報又不好,就這個當裏,忽然接了省裏公事,老大吃驚。又因為鈕、範上控的話是本有風聞,曉得必是這事發作,那副手忙腳亂的情形,卻也可笑得很。趕緊請了老夫子商議辦法。老夫子隻是搖頭,黃大老爺也急了,急到後來,倒急出一個主意來,把桌子一拍道:“什麼大不得了,不過二十九條人命罷咧,我拚著一年泰安縣交結他,沒有不了的事,難道還不夠麼?”打定了主意,就照呼傳了夫役,徑騎簡從,連夜往小城進發。不到兩天已到了省城。雖然有些知交的地方可以住,卻不去驚動他,揀了一個小小客店住了下來。又招呼店家外邊不許說起。到得晚飯過後,便到巡捕房裏說要稟見的話。巡捕平日是得過好處,又曉得是撫台的紅人,自然是替他通報。卻果然撫台立刻請見,就是在簽押房裏見的。當時請安歸座,撫台便吩咐屏去從人,麵對麵的說話。巡捕在玻璃窗外遠遠的望過去,隻見先前是撫台皺著眉頭說的話,卻聽不見。隻見黃大老爺是左請一個安,右請一個安,撫台也不曾還禮。又見黃大老爺走到撫台耳邊,想是說什麼話。一會又見撫台笑逐顏開,黃大老爺也就歸座,隨後說話的聲音也就高了。巡捕並跟班曉得是要送客,便都伺候站好。又聽見撫台吩咐道:“那麼,你趕緊去這樣辦罷。”黃大老爺答應了,站起來就便稟辭。出來之後,又稟見藩台,沒甚話說。臬台問起情由,黃大老爺把撫台吩咐的話,密稟了一回。臬台點頭無語。黃大老爺辭了出來,又打發人招呼了號房,叫他不要上轅門②抄,遂即連夜起身回縣。人不知鬼不曉,同寅裏都沒一個曉得。

卻說鈕、範二人坐在店裏候批,過了三四天,批也不曾出來,二人甚是發急。忽然打外邊進來一個人問道:“有一位姓鈕的,一位姓範的,打泰安縣上來的,住在那裏?”鈕必達便站起來問道:“在下便姓鈕。”指著範亦莊道:“這位是姓範。”那人連忙作揖道:“久仰久仰!二位可就住在這間房裏?”鈕必達道:“正是。”那人就走了進來,先作了一個揖。鈕、範二人搶著問他姓名?那人道:“我姓鄭,號有資,是打泰安來的。”鈕、範二人看他衣裳,雖是闊綽,卻像個當長隨的人,隻他說是叫做鄭有資,也不曉得他是真是假。隻見鄭有資先說了些客氣話,方才說到他們來上控的事,又道:“這件事本是黃大老爺太冒失,但是我替二位想想,就算是把他撤任,於你們雖出一口氣,卻也無益。至於說是別的事,就怕做不到了。你們曉得,他是撫台頂紅的人,人家說他這個缺的進款,是同撫台一家一半,這話雖不知真假,大約也有點因頭③。隻是事不幹己,我們卻也捉不到他的過付,也就隻好當作耳邊風了。倘若是一麵緝凶,一麵撤任,鬧上一個風流罪過,又調到別處的缺,我看二位又將如何呢?不過抵樁著去京控罷了。這裏到京上千的路,加上日用澆裹訟費,不是我小看二位,隻怕也就出不起來。就算是出得起,萬一發了回來,這不是徒勞無功麼?”鈕必達一聽他話,心上明白,曉得他是來替黃大老爺來說法的,便搶著說道:“照你的話,我們就罷了不成?”鄭有資道:“不是這樣說,最好是等他替二位重新成起家來,你們二位重整家完,安居樂業,何等不美,不勝於負這樣窮氣嗎?”範亦莊道:“家資可以賠,人呢?”鄭有資道:“你們有了錢,重新整起家來,生兒育女,坐擁厚資。不是我說句不好聽的話,你們那些窮親戚本家,借此刪除淨盡,未嚐不好。一來可以省了些吃喝,二來他們也本來沒福。”範亦莊道:“雖然如此,但不知怎樣貼補我們?”鄭有資道:“我聽見他說過,每人送你們二千兩銀子。”鈕必達搖頭道:“不成不成,我們兩家是二十九條人命,就值這幾個錢麼?”鄭有資道:“我是瞎說,也不曉得他那邊是怎樣?如果二位以為可行,就請斟酌出一個數目來,我替二位去辦辦。我總歸是一團好意,決無一點私心。我是看你們二位遭了橫禍,不忍再叫你們二位去亂闖。”範亦莊沉吟了一會道:“據我看來,另外成家立業,非二萬兩銀子不可。”鄭有資道:“這就太遠了,不必再談。”說罷,站起來道:“改日再見。”便走到門口。忽地又站住,回過頭來道:“你們二位再劃算劃算,不是我小看你們二位,你們二位家裏東西,至多值上四五百吊錢。且鄉下的房子地基還有,可以重造,不過死了幾個人罷咧。但是這個事,你們二位也要明白頭緒,並不是老爺沒有出差連老爺的差也殺了,你們二位又是鄉董,這件事又不是一天兩天,上頭翻了臉,辦你們一個養癰成患的罪名,似乎也不算冤枉呢!老爺至多是個失察,撤了任,再重留緝,還會有別的餘波麼?況且做泰安縣的,你們也該有點耳風,不是上邊有點腳力亦做不到。他有萬把銀子去上下打點,怕有什麼處分,還要連升三級呢!到那時候,一定勒令你鄉董交人。交不出來,押在班房,五日一比④,十日一比,那才是想落局也不能哩。所以這會的事,據我看來,二千是少點,再加添點,也就可以了事罷。一定像是拾到了有理的票子,一定要這樣,這不是雞子和石頭碰麼?自古道:‘拉弓不可拉滿,趕人不可趕上。’你們二位仔細想想看。”一麵說,一麵早已坐了下來。就這一席話,早說得範亦莊、鈕必達兩個人啞口無言。鄭有資見他們活動,又是連嚇帶騙鬧了半天,才算是講定八千兩銀子。這裏的息呈⑤,等到錢劃了過來就遞。兩麵言明,這一件潑天大事,算是消弭無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