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1 / 2)

大令養癰幕友緘口 匪徒雪恨鄉董毀?

卻說山東泰安府的首縣即泰安縣,是山東省第一個好缺①,又同幾省的通衢。地肥美民殷富,就是城裏城外的名勝亦就不少。至於民情卻是善惡不一,又是山東的大地方,各路的客籍亦甚多,所以九流三教上中下三等人無一不有。這個缺既算山東省有一無二的缺,凡在山東做官的,不論實缺候補,都是睜著眼在那裏望。不過想得這個缺的,非得京裏有大大的奧援②,是萬萬不能如願,否則仰仗著孔方兄③之力,也沒有什麼做不到。可是一樣,這個缺的實缺官卻難得到任。因為上頭要剩出這個空來調劑屬員,不能叫他久於其任,不論如何,一年就得更換。硬腳力的,也有連署一年的,可再沒有再長的了。這個缺既是千人共指萬目共睹的,凡花得起大錢,搬得起大帽,無不以此為目的。

且說現在這位大老爺姓黃名恩厚,本是日照縣④知縣,官聲甚是不堪,撫藩都想年終填他大計⑤。他曉得了,他卻京裏並沒有奧援,他聽見信息,不曉得怎樣,鬼鬼祟祟的轉了幾個彎子,撫台、藩台不但不說他不好,並且還保舉他循良⑥。剛剛泰安縣病故,就把他調補了這個缺。同寅看了,甚是詫異,卻沒有尋到他實在憑據,亦隻沸沸揚揚,敢怒而不敢言罷了。等到部複回來,卻就立刻飭赴新任。這位黃大老爺是感恩戴德,莫可言狀,對著人還自己誇讚他吏治好,上頭所以逾格⑦看待他,但自問年紀大了,無心戀棧⑧,不過憲恩高厚,未便辜負上遊⑨這番栽培。這些話也是做官的老套頭,任你說得怎樣,人家也不過付之一笑罷咧。

如今單說黃大老爺到任後,果然是令出維行。離城四十裏地,有一個鳴鳳鄉,是一個極大的鎮市,卻不在大路上。鎮上有二位鄉董,一位姓鈕叫必達。一位姓範叫亦莊。年紀都有四十多歲,家裏也很可過得。山東這邊人,是有錢的最怕生事,大家都是奉公守法,再不敢胡作非為。因隻時候不好,正是裁撤綠營改練新式洋操的時候。被裁的那班人,窮無所歸,就做些燒香拜盟的事來。久之愈聚愈多,漸漸的氣勢不小。這鎮上有一個關帝廟香火最盛,空閑的屋也不少。這班會匪就借此為聚會之所。鈕必達、範亦莊是個鄉董⑩,凡事瞞不過他,隻因怕他們勢大,奈何他們不得,卻時常捏著兩把汗。有一天,會裏人來照呼他二人,約定下月初一小聚會一次,十五大聚會一次,便豎旗舉事。鈕、範二人一聽這話,直嚇得冷汗直淋,當時隻得唯唯答應,等到那些人轉背之後,兩個人商議了一夜,便趕緊趁天明,一徑奔到城裏去報案。

這天卻是二十五日,二人到得城裏,急急的吃了點飯,便一直到衙門口來。找到了聽差的,便叫他進去回說是有機密事麵稟。這黃大老爺正得了撫台的行知,是說得了明保,在那裏吃酒稱賀,一聽這話,雖不曉得什麼事,卻是大不耐煩,就吩咐傳話出去,叫他們補呈子堂見。鈕、範二人隻得找了僻靜地方,寫了一個白稟。寫好了,挨到門口遞了進去,卻正碰著黃大老爺酒醉睡著。等到酒醒,已是上燈,看了這張呈子,不禁大怒罵道:“這班混帳東西,又來生風作浪了。”一麵抽煙,一麵招呼傳伺候坐堂。等到黃大老爺煙癮過足,已是十二點鍾了。黃大老爺坐了堂,鈕、範二人戴了大帽子上來。黃大老爺撇著京腔問道:“你們既是董事,就應該懂事,不在家安分守懷享這太平的福,卻要造言生事,到城裏來胡鬧。難道本縣也是你們戲弄的麼?”鈕、範二人連忙回道:“實是一件大事,不但職員的身家性命都有關係,就是皇上家的大局,也有不便,所以趕緊到城裏來上稟。”黃大老爺嗬嗬大笑道:“莫說現在天下太平,是萬萬不會有這樣事,就是本縣到任以後,政簡刑清,萬民向化,亦斷斷不會有這樣事。你姑且把如何情形細細的說與本縣聽聽,再定奪便了。”範亦莊道:“職員鎮上有個關帝廟,裏麵大殿闊大,還有廂房,後邊也有幾間極大的院落,這班人時常聚會。職員查考起來,才曉得都是一班歹人,近來人越發多了,所商議的事亦越發沒得王法。職員雖是鄉董卻是居鄉,不敢去得罪他們。碰著機會常常的勸他們。無奈是勸不醒。昨天又有一個姓王的來照呼職員,說不日就要動手,旗幟等件均已預備好了,還有些土槍刀錨。他們說的,隻要大眾齊心,便也不怕什麼。約明了下月初一聚會一次,十五再聚會一次,就便起事。職員恐被波累,所以飛奔進城上報,務請老父台趕緊會營派人,於初一日前往掩捕,決不致於漏網。”黃大老爺笑道:“胡說!你們倒是什麼意思,還是做夢,還是發昏,還是挾嫌?這實在可惡得很,本縣暫且不辦你,然也不能放你出來,把你們押到捕廳裏去,等到本縣派人去查,是實免罪,是虛重辦。”鈕、範二人急急叩頭道:“老父台是這樣罷,隻管派人去捉人,要是假的,願甘重辦。但是事不宜遲,萬一他們到初一聚會,不見職員,打聽得職員進城,那是職員二人家裏大小人口,便一個不得活命。”黃大老爺道:“鬼話,鬼話!讓你說得活靈活現,本縣總不相信他們敢造反?既是你們如此說,我就派四個差役先去打聽,順便彈壓。”鈕必達道:“他們都是亡命之徒,四個差人恐怕無濟於事,非得大隊不能鎮壓得住。打草驚蛇,恐怕無益。”黃大老爺道:“放屁!難道本縣做了一世的官,連事情的輕重看不出來,反不如你們不成?我也不曉得你們究竟安著什麼心事來胡攪。”鈕、範二人見此情形,隻急得哭道:“既是老父台不相信,職員便回家去料理料理,把家口移到城裏來。”黃大老爺道:“那不能。要是查虛了,你們一跑,我還沒處捉你們呢!”鈕、範二人異口同聲道:“老父台既說是虛,職員情願甘罪。不過職員家小都在鎮上,老大不便,況且職員也跑不到那裏去,又何必一定押在這裏呢?”黃大老爺道:“好便宜,我曉得你們誣陷良民,是你們當鄉董的慣技,我正想懲一儆百,難科你們自投網羅,本縣也不怪你們,要是毫無憑據,哼哼!你們是有來的路,沒去的路。”鈕、範二人口頭求了一會,黃大老爺隻是不理,當時就吩咐值日的,送他們到捕廳裏去。又當堂標了一張簽,派了四個差役,徑到鳴鳳村去查覆,隨即退堂。鈕必達、範亦莊二個人跟了值差,一路自怨自艾,又你埋怨我我埋怨你,一同到了捕廳裏,少不得又要花上幾個錢。鈕、範二人又央求值日差,轉托下鄉的差人,早點下去,帶個口信,如果家眷來得及搬家,早點移到城裏來。如今且按下慢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