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士鳳年紀本大,越說越氣,竟渾身亂抖起來。馬亦渤看見他發了大氣,倒不得主意,先前隻當是他嫌少,後來見他斬釘截鐵,亦不敢再說,卻呆瞪瞪的望著伍、戚兩個人。伍、戚兩個人也一句話沒有。隻見陸士鳳氣憤憤地站起來,顫著聲道:“我還有我的事,改日再會罷。”說完,竟揚長去了。馬亦渤氣了一個發昏。伍、戚兩個也很覺得沒趣,卻是已經得了兩封銀錢,也不舍得拿出來,隻得幫著埋怨士鳳不知輕重。馬亦渤呆了一會道:“他是做定了忠臣,你們二位呢?”伍、戚兩個同聲答道:“這點小事,莫說二先生還盡個情分,就是空口說白話,交代我們,我們還有別的議論麼?我們借此交結二先生,難道二先生還會虧負了我們?至於二先生的厚賜,本不敢領,不過現在老陸這樣一攪,我們也就避回,反顯出我們也是不受抬舉了,隻可權時收下,隨後再慢慢圖報罷。”馬亦渤道:“好好,這也是一句話。”伍、戚二人又道:“亦翁回去,替我們多多致意,異日登門再謝。”馬亦渤把這封未收的銀子折起來,塞在懷裏,起身作別各散。
卻說陸士鳳回家仔細一想,這件事終究不妥當,便歇了一會,一直踱到閔家來,喊了啟後,去請了孫氏出來,一五一十的說了一遍,並囑咐他諸事留心,不可大意。還有叔純的一個老夥計,從前在外麵很吃過辛苦,姓鄒名必大,是個萬金可靠,一錢不苟的人。陸士鳳又告訴了他這回事,也叫他諸事留心。大家領會,士鳳自回家去。第二天杳無動靜。第三天陸士鳳在街上閑遊,遇著了一位同學季恩灝,閑談了一會。季恩灝就拉了陸士鳳到他家去坐坐,說起前天那一番話。季恩灝道:“現在這件事很不妥當,我昨晚在閔老二那裏閑坐,閔老二對我說,孫奶奶不正經。還有一句可笑的話,你可別氣,說是同你有奸。我當時就駁回他,說你這樣大年紀,那裏會有這事,這句話是那裏來的?他也說不出來。”陸士鳳不等到說完,氣得眼珠子裏火星亂爆,罵道:“這個人真是豬狗,如何這樣含血噴人。”季恩灝道:“假的真不來,也沒人相信,由他去嚼舌根子去。老二的為人,那個不知道?隻不過以後你要少到啟後家去為是。並不是怕他,省得傳了出去,孫奶奶那邊倒難為情。”當時陸士鳳氣極了,一定要即刻去找閔中拚命,幸得季恩灝婉轉勸導方才罷休。從此士鳳卻當真不大過去,隻不過每天派個人去問問罷了。
等到臧氏五七這一天,雇了一班和尚在堂前念經,啟後在靈前磕頭,仲篪也在那裏磕頭。忽然打外邊走進一個七十多歲的老婆子,扶了拐杖,一步一跌,直奔到靈前來,一把便把啟後拉住,喊道:“孫子,你做什麼事,家去罷。”啟後出其不意,嚇得哭了起來。伺候靈台的,早已去告知鄒必大,鄒必大趕緊過來,孫氏亦走了出來。孫氏一看,不是別人,乃是他前夫的娘,是自己的婆婆,孫氏便連忙去拉開,讓他坐下。那個老婆子還是喘籲籲的,一口一聲孫子回去。鄒必大也有點認得,忙上來問道:“做什麼事?”老婆子道:“他是我孫兒,我家裏現在沒死人,為什麼叫他在這戴孝?”鄒必大道:“這位小官官是孫奶奶到這邊生的,怎說是你的孫子?你既然把媳婦價賣,便與你恩義絕了,怎樣又是你的孫子?”老婆子道:“你不曉得,從前我們家裏窮極了,又因為媳婦年輕,怕不能守,才把他說合到這邊來。他來的那一天,他說是這邊娶他為生兒子,但是你們主人年紀大了,不能生育,如今要把這件事想個法子。到後來也是他自己出的主意,把他生下來的這個孩子,那時候不過三個月大,說是等他到了這邊,就裝起假肚子來,等到十月滿足,卻暗暗的把我個小孫子抱過來,算是他生下的。我看他可憐,也就答應他照辦。幸而大奶奶不曾生育過,所以不曉得生孩子的事。不是那時候還說是小孩十分壯大麼?這不過是騙騙死鬼的辦法。我本不敢多說,如今我已老了,眼前又沒一個人,想起兒子雖是死了,還有孫子,所以今天特地過來領我孫子回去。可憐我那孫子,不知替那個披麻戴孝呢?”一麵說,一把眼淚一把鼻涕,嗬個不了。又忽地跳起來去扯啟後道:“孩子家去罷,咱家裏也有粥喝,不煩著在這裏替人家戴孝。乖孩子,乖孩子,你連你祖奶奶也不認得了。”孫氏這一驚非同小可,也明曉得是中的主意,隻沒有法子。倒是鄒必大道:“你真是瞎說!從前大先生在日,我是寸步不離。生這個孩子做滿月,我還抱出來看過,那裏有什麼一年多大的孩子。滿了月,因為奶不夠吃,還是我去找了一個徐嫂子來貼奶,這是瞞得過我麼?你是窮花了眼,油朦了心,不就是那個給你錢,央你出來瞎鬧的。”老婆子不料被他一句話說著了心病,臉紅過耳,登時威勢就挫了三寸。大家以為這婆子的嘴,可被鄒先生堵住,沒有別的說了。
欲知端的,且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