戲台上,雷鋒塔倒了,一家團圓,戲也結束了,可是人們卻久久不願離去。陰霾的天空,儲滿了淚水。
午餐很豐盛,更豐盛的是酒水,住在這片水汪子的爺們兒,都酒量奇大,而且隻要客人拿起酒杯,他就得想方設法把你灌趴下,這樣他才高興。許仙沒有喝酒,他是戲班的頭,他有地位,有地位的人的一個好處在於,酒桌上他可以選擇喝酒,也可以選擇不喝酒,還可以選擇讓別人代他喝酒。戲班的幾個人癱到胡琴家的床上去了,剩下的,圍在桌邊打撲克,嘴裏噴著酒氣,還有的,說著讓人聽不懂的酒話。許仙獨自一個人,回了碼頭邊的大船,他給自己泡了杯茶,茶葉還沒有完全泡開,林小雨就來了。
林小雨換了身白色的衣裳,素靜得很。她真是漂亮,而且嫩,像倒退十年的白娘娘了。林小雨問起吳局長的事,你說了沒有。許仙說,他打了吳局長的手機,對方關機。又打了他辦公室裏的電話,辦公室裏的人說,他到外地開會去了。今天我再打他手機,總會聯係上的。林小雨“哦”了一聲,說,今天您馬上就要走了,可要把我的事放心上。許仙說,一定的一定的。林小雨要走,被許仙喊住了。許仙問,你想離開這片水汪子嗎?這兒幾乎每年都要發趟大水,把村莊都淹了。你想離開嗎?林小雨看了看他,說,想的,誰不想啊?許仙說,那就到我們戲班裏來吧!林小雨說,啊!嘴就合不上了。這就好像汽車的一個急拐,她沒有駕駛經驗,有點拐不過來了。等她拐過來,許仙還在看著她,等她一個答複。林小雨說,好的,隻要你們肯收我。許仙說,你要不要回去跟你父親商量一下。林小雨說,不用了,估計他也會同意的。再說,即使他不同意,他也做不了我的主,我是成年人了。林小雨回答得這麼肯定、這麼急切,許仙的手指顫了顫,他有點摸到尺寸了。許仙抓住林小雨的手,林小雨甩了一下沒甩開,許仙又環住林小雨的腰了,她的腰身可真是細軟。他在林小雨的耳邊說,小雨,我喜歡你!這又是一個急拐,拐得林小雨喘不過氣來。但是人有本能的,少女的本能讓她活蹦亂跳起來,這是一種堅決的活蹦亂跳,讓許仙感到很意外,當他努力想控製局麵的時候,林小雨狠狠地咬了他肩膀一口,那個疼啊!他鬆開手,林小雨就不見了,隻聽見甲板的顫音。
戲台下午拆了,晚上戲班要走。胡琴在林小雨家裏玩,問她去不去看戲班走。林小雨說,不看了,有什麼看頭。胡琴奇怪地看著她,你怎麼了,你不是一直很積極嗎?林小雨說,本來嘛,走就走了,有什麼看頭!胡琴掐了她一把,說,不行,我要去送他們走的,你也要送的。林小雨說,你幹什麼,我偏不去!胡琴拉住她的手,胡琴來性子了,女孩子們,來性子就像她對愛情來了脾氣,你沒有辦法控製和預測。林小雨瘦,沒胡琴勁兒大,被拉得站起來,還轉了一圈,她拗不過,隻得去了。
戲班來的時候,碼頭上站滿了迎接的人,而戲班走的時候呢,送他們的,隻有胡琴一家子和林小雨。這時天色全黑了,更奇怪的是,一行人都沒有說話,好像話在酒桌上都講完了。田裏還是有蟲豸的叫聲。大船泊在碼頭邊,裏邊散發著黃色的燈光。等到戲班的人全上了船,胡琴的父親也將“好走”、“順風”之類的客套話講盡了,折回身走。船上忽然一聲鑼響,將胡琴的父親等一行人嚇了一跳,回頭再看,隻見大船上亮起了好些燈,那些燈是彩色的、一閃一閃的,船舷邊還多了兩排彩旗,“呼呼”地響。許仙、白娘娘、小青都身著戲裝,立在船頭。船艙裏傳出二胡、竹板等樂器的聲音,像蔡黃河的水波,在寂寥的夜裏蕩漾開來。大船開動,這時的水麵上,起了一陣霧,船上的人,有點發淡、模糊。林小雨也有點模糊了,她覺得他們真是仙呢,是真的許仙、白娘娘和小青,神仙來到他們中間,可是現在,神仙們駕著仙船就要走了。她甚至有點後悔,淚水在眼眶裏打滾。仙船在霧中漸漸淡去,消失不見,隻有仙樂,還絲絲傳來,彌留在林小雨的耳膜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