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船(2 / 3)

林小雨不是小孩,林小雨肯定不是小孩了,她要做的,是大人做的事,她有大人的想法了。她要等許仙,她是一定要等的。她吃過晚飯,又要到胡琴家裏去,父親問她做什麼,她說今天排戲,先去看看。她到胡琴家裏,當然先要找胡琴的。胡琴坐在床上,一邊看電視,一邊打一件毛線衣。林小雨試探著問,打給你爸爸?林小雨說,才不呢!我爸爸有我媽媽打。林小雨又問,打給你弟弟?胡琴說,你沒猜對,我打給他。從語氣裏聽出來了,她是打給張鐵軍的。上個月她才和八卦村的張鐵軍見了第一麵,媒人介紹的,這個月她就熱乎上了,想著天涼了,要給他打件毛線衣。林小雨邊跟著胡琴看韓劇,邊跟她說,你現在還小,才19歲,不忙嫁的。婚姻是女孩一生的頭等大事,馬虎不得,不要讓張鐵軍給迷糊了。我看張鐵軍那人,唉!胡琴很生氣,在她眼裏,世界上不會有比張鐵軍更好的男孩。她一生氣,空氣有些僵了,林小雨說,我隻是讓你多考慮考慮,別忙著答應了他家的訂婚要求,沒別的意思,我出去溜溜。門外空地上的戲台已搭好,圓的,離地有1米多高,戲台周圍,拉著幾隻100W的大燈泡。幾個人正把一些箱子之類的東西往後台搬,白娘娘、小青都卸了戲裝,也在那裏幫忙。林小雨轉了幾圈,覺得戲班的其他人都在,獨獨少了許仙。許仙哪裏去了?怎麼屋裏屋外都沒有?她想問個戲班的人的,話到嘴邊,卻又咽了下去。她想還是到碼頭上看看,興許他在船上呢。

走上小路,林小雨的脖子發涼,好像有許多詭秘的精靈對著她的脖子哈氣,因此她跑得很快,不敢回頭。天黑得厲害,田野裏一些蟲豸在鳴叫,叫聲也是漆黑的。好在她很快看到了燈光,那縣城來的大船在風聲中有點搖晃,船裏的燈不算亮,被布簾遮著,隱隱約約的。林小雨站在碼頭上,鞋底像被潮水打濕了。她大著膽子,輕輕地喊了一聲,船裏有人嗎?

誰?是許仙的聲音。

接著許仙從船艙裏走出來,他也卸了戲裝,艙裏的燈光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長。林小雨說,我叫林小雨,想找您有點事。這句話在肚裏說了很多遍,從嘴裏出來卻顫顫的、怯怯的。許仙說,有什麼事不能明天說嗎?林小雨說,等到明天,我不知道還有沒有機會。許仙看了看表,把她領到船艙裏,船艙的大門兩邊,貼著兩行字,一邊是“生旦淨末醜”,另一邊是“天地君親師”。這船艙真大,上下三層,許仙帶她上了頂層,倒了杯熱茶給她。水暖著胃,暖了心,再看窗外,烏雲淡了,月亮從明黃的雲層裏鑽出來。林小雨又喝了一大口茶水,問,您的真名叫皇甫良?許仙問,你怎麼知道的?林小雨說,我聽他們說的,我還聽他們說,您跟縣裏的農業局吳局長是要好的朋友。許仙愣了一下,說,我自己怎麼不知道!林小雨說,您不要騙我,他們說得千真萬確。許仙問,他們是誰?林小雨說,我不能告訴您。許仙笑了笑,就算我和吳局長是朋友,那又怎麼了?

許仙雖然30多歲,但看上去也才20多,他真是保養得好,皮膚白白的,像瓷。他看著她,像在鼓勵著她。林小雨說起自留田的事,5年前,母親死了,家裏的田種不過來,就給鄰居家種。現在她是大人了,她也可以下田種地了,可是鄰居家卻不肯把田還給她家。她父親盡管對自己狠,對外人卻軟得很,找生產隊找了幾次,都沒有要回來。所以想請您幫忙想個辦法,把地要回來。她話頭打開,收都收不住了。言語間還充滿了感情色彩,她非常懷念母親,而對父親,是又憐又恨。母親走了之後,父親像蔫了的茄子,除了在家裏發發火,別的什麼都幹不了。現在她長大了,她要變成頂梁柱,來撐起這個家。她還會用行動來證明,父親辦不了的事,她能辦到。許仙喝了一口茶,城裏人不一樣的,連拿茶杯的姿勢都那麼優雅。許仙把手一攤,我能幫你什麼忙呀!林小雨說,您找一下吳局長,一定能行的。許仙說,這個……恐怕……林小雨說,你隻要提一下,讓吳局長發個話,一定行的。上麵的話,村裏敢不聽嗎?許仙看了林小雨幾眼,歪著頭,說,我得先跟吳局長通個電話,看看行不行,明天我再給你答複吧。

戲在第二天上午9點鍾開演,胡琴家門前的空地上,早圍滿了人,裏三層外三層,擠得嚴嚴密密的。林小雨去得早,搶了個靠前的位置。到底是大戲班,戲台上,還有大幕,大幕一拉,台下聒噪的聲音便沒有了,白娘娘、小青、許仙、法海依次粉墨登場。《白蛇傳》的好,在於它有文戲又有武戲,文戲感人,武戲引人。戲台上不時放出陣陣煙霧,那唱腔、那水袖、那翻跟頭的嘍羅,都像在仙境中一般。以往村裏也有人請戲班,但那都是草台班子,毛竹搭台,幾個人咿咿呀呀地唱,他們的妝化得像調色盤,而且唱詞顛三倒四、葷七葷八,完全是逗個樂子。許仙一身青衣,青得發白,像潔淨的水。小時候林小雨聽胡琴的爺爺講過,那許仙其實也是仙,是天上二十八星宿之一,因為犯了天條,被貶入凡塵。要不他名字裏怎麼會有個“仙”字,要不白娘娘又怎會一眼看上他。雷鋒塔倒後,許仙和白娘娘帶著兒子,一起到天上生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