請神請神請大神
請到大神進家門
請進家門把唾沫一噴
噴殺惡因萬千根
請神請神請大神
請到大神得貴人
無邊邊夜嗬無邊邊震
震得山鬼閃元魂
請神請神請大神
請到大神賜我珍
桃木寶劍嗬要喊出聲
山鬼山鬼去逃生
…………
王神婆唱了幾遍,又把碗裏的水往叢雅琴父親身上灑了,算是法事結束。叢雅琴給父親喂一口茶,父親哽了一聲。叢雅琴說,媽,爸爸出聲了呀!叢雅琴母親過來,撫住他的頭,寶梁,你千萬不要跟山鬼去啊!你去了我一個人也不想活了啊!寶梁啊!叢雅琴父親又哽了一聲。王神婆說,這就要好,我先回。大家千謝萬謝地將王神婆送出門。
誰想事情在深夜裏有了反複,叢雅琴父親好像連呼吸也頂不過來,等王神婆趕到時,已經入了冥府。王神婆告訴叢雅琴母親,今年叢雅琴父親去符集趕廟會時,在山神廟沒有下跪,山神才沒有保佑他。
辦完父親的葬禮後不久,叢雅琴就輟學了,因為沒有父親,家裏的雜貨鋪根本開不下去,母親連到哪裏進貨都不知道。叢雅琴還有兩個弟弟,都上初中,家裏經濟一緊,隻有讓叢雅琴回來幹農活。山裏人種地,種不出什麼名堂來,有點辦法的,都出外打工了。叢雅琴在電話裏跟鄒慧聯係上,鄒慧說,那你來吧,這裏的錢還是挺好賺的。叢雅琴問到城裏幹什麼,鄒慧說,你來了就知道,一起長大的姐妹還能騙你!
叢雅琴有些疑惑,電視上關於傳銷和拐騙婦女的事很多,但她又想,鄒慧不是那樣的人。再說,如果自己不到城裏打工又能怎麼樣呢?思來想去,也隻有投奔鄒慧。
叢雅琴在出站口辨不清東南西北,到處是汽車和汽車帶起的煙塵,那張寫著手機號碼的紙條捏在手心,字跡差點被汗洇了。她好不容易找到一個公用電話亭,心說,神仙保佑,鄒慧一定得在啊!她撥完號碼的手插進褲袋裏,那裏有她所有的財富(還不夠買回程的車票),電話“嘟——”一聲,又“嘟——”一聲,又“嘟——”一聲,又“嘟——”一聲,又“嘟——”一聲……直嘟到盲音,還是沒人接。叢雅琴喪氣地放下話筒,剛想走開,鈴聲就響了,是鄒慧,她說,這樣做,是為了替大家省錢。叢雅琴,你坐5路公共汽車到永昌酒店,我就在酒店門口等你。
翻身村就在永昌酒店的屁股後麵,鄒慧把她引到16號,特地搞了兩個小炒,算是接風。這時麵前的鄒慧,比春節時穿得隨意多了,加了萊卡的短上裝和灰白的牛仔褲把她整個的線條都勾勒出來,鄒慧吃飯時有意拉了拉低胸的領,看不習慣?
還可以。
以後你也要多穿穿這類衣裳,到了城市,就別土拉巴唧的。鄒慧說。
啊。叢雅琴有點吃驚,在家鄉,誰穿這樣的衣裳是要被山裏人戳脊梁骨的。
兩人吃完,鄒慧從箱子裏拿出兩套衣裳,讓叢雅琴換上,又要帶她去做發型。叢雅琴警惕地說,我們到底要做什麼?鄒慧說,婚托,聽說過沒?
婚托這種工作也不是人人能做的,要有文化要有口才還得帶點機靈勁,鄒慧就是看中叢雅琴是高中生而且臉蛋不錯才招她來的。她先給叢雅琴講了一通所謂的行規,又培訓她種種對付男人以及脫身的技巧,可見婚托也是一門技術活。到了實戰的時候,叢雅琴還是免不了犯錯,讓管前進摸到她的住處,叢雅琴和鄒慧的生活就不安寧了。現在唯一的辦法,就是讓叢雅琴搬走。
第二天的晚上,鄒慧這兒隻剩下她一個人,另一張床空著,像一個空洞。鄒慧點著一支煙,有種寂寞襲擊了她,打開窗子,外麵是黑稠的夜。翻身村16號向巷子裏深深地彎下去,是個死角,就像她這時的心境。綠色的紗窗外吹來一絲輕微的風,給這個悶熱的夏夜帶來些許清新,鄒慧脫去胸罩仰躺在竹席上,想起戴眼鏡的李老師。
鄒慧和馬可
鄒慧拎著坤包出現在琪琪茶吧的時候,那個叫師清勝的人早已坐在那兒,麵前放著一份過期的《人民日報》。鄒慧一陣小碎步,像風一樣坐到他對麵的椅子上,你是師清勝吧!
是的。
看到《人民日報》就知道了,我也帶一份。鄒慧說著,從坤包裏拉出報紙的一角。我來晚了吧?
不晚。
還說不晚,你看看時間。鄒慧掏出手機,真的不好意思,公司開會。
沒有什麼。師清勝40多歲,麵色白皙,有些發福姿態,他斜靠在柔軟的沙發椅裏,整個人散出一種淡泊柔和的味道。
這個就算好的,自叢雅琴來了以後,婚介所把好男人都交給她了,剩下來的,要麼是不年輕的,要麼是沒有錢的,還有的既沒錢也沒本錢。師清勝要了一壺碧螺春,替鄒慧滿上杯。這茶吧位於市中心延伸出去的啄木鳥巷,鬧中取靜。茶吧中間設一噴泉,在悶熱的夏天造出雨季的清爽來。師清勝表示,自己很喜歡這裏,希望以後有機會經常和鄒慧小姐一起在這裏喝茶。鄒慧撅了一下嘴,說,是嗎?師清勝說,我是真心的。鄒慧說,才不信呢,你們男人呀,就會騙人。
接著大家談了點工作上的事,師清勝在清遠機械廠做技術工作,他講了一通三視圖,把鄒慧說得雲裏霧裏。看鄒慧在皺眉頭,他把話題轉移開來,你的腰真細。
這樣的話鄒慧聽得很多,她覺得,男人在誇耀女孩腰細的同時,卻總在想著怎麼樣才能把女孩的肚子搞大,這樣一來,師清勝的話就顯得有些滑稽。有沒有一尺六?師清勝追著鄒慧嘴角間若有若無的笑意問。
鄒慧說,你看呢?
我看差不多。
嗬嗬。鄒慧不置可否,男人的口味,得吊著。
喝了半天茶,鄒慧像是還沒有泡開,師清勝麵前的女孩就像一個謎,這對一個已經離異過一次並且年屆不惑的他來說,是很奇怪的。在婚介所看過鄒慧的照片後,他曾經想過跟她拉手、請她到他家玩、然後不排除接吻和上床的可能,但現在這一切都很遙遠,在她的麵前,他甚至像個有所畏懼的小孩。這次的約會好像沒有得到一點茶水的滋潤,分手時兩個人顯得幹巴巴的,握了握手,就各走各路。
鄒慧長籲一口氣,這場矛與盾的戰鬥終於以盾的勝利而告終。她上了4路公交,去看剛剛搬了家的叢雅琴。
小屋位於主家的三樓,大約8個平方,叢雅琴拉上窗簾,兩個人坐在床邊說話。叢雅琴說今天的小夥子還不錯,身高有1米8左右,在一家公司跑銷售,看上去還挺有錢的。鄒慧立即提醒,別忘了三大鐵律:一,不帶男方到自己的住處,當然也堅決不去男方的住處;二,不接受男方的錢物;三,不動真感情。叢雅琴說,你今天怎麼這麼三八呀!她用了“三八”這個詞,把鄒慧嚇了一跳,叢雅琴變化真夠快的,有誰會相信,幾個月前,她還是土得掉渣的山裏妹子。鄒慧說,那些跑銷售的都是口裏抹油的家夥,你要當心點。叢雅琴說,什麼當心不當心呀,我根本就沒打算跟他見第二次麵。鄒慧說,那就好,那就好。
兩人搞了一點粥,吃過,準備上街逛逛。叢雅琴在新買的大立鏡麵前紮馬尾,她身高有1米65,很瘦,合乎當下瘦骨美人的理念,當年的醜小鴨變成白天鵝,怪不得婚介所總把優秀的男士留給她。這個瞬間,鄒慧是有些妒忌的。
叢雅琴在街上問鄒慧,想不想過一把戲癮。說是聽房東說的,有一個劇團正在招群眾演員,他們在新安小區租了幢別墅,拍一部叫《午夜魅殺》的電影。兩人趕到那裏,果然,就缺女生。這是一出假麵舞會的戲,很多人都張著血盆大口,叢雅琴和鄒慧也不例外,那個摟著鄒慧的男孩問,你叫什麼名字?鄒慧說,幹什麼?男孩說,我想認識你。鄒慧說,我是鬼哩,你不怕麼?男孩說,鬼沒有你這樣漂亮。看來男孩從她一進場地就盯住她了,鄒慧心裏有小小的滿足感,但這種滿足感很快被她的職業習慣抹掉了,幹這種職業就是要不斷地告誡自己:男人沒一個好東西!鄒慧說,就油腔滑調。
假麵舞會是在別墅前的草坪上進行的,為了弄出鬼魅的氣息,草變成枯草,上麵還撒了些黃死的梧桐葉,拍完戲,大家換了服裝,坐在鋪滿塑料紙的草坪上,吃劇組為大家準備的夜宵,那個男孩走到鄒慧旁邊坐下,說,交個朋友,好嗎?
男孩梳著分頭,塗了摩絲的頭發在星光下像鏡子一樣反光,鄒慧內心裏的欲望從來沒有像今天這麼強烈過,她看了看叢雅琴,說,這是我朋友。
哦,你好。男孩很優雅地跟叢雅琴打招呼,就像《午夜魅殺》裏的傅家少爺。
你好。叢雅琴說。
鄒慧看到男孩的鼻子抽了一下,像那裏有了化學反應,但很快反應就終止了,傅家少爺很禮貌地向鄒慧發出邀請,明天有沒有空,我請你跳舞。
好啊。鄒慧說。
回去的路上,叢雅琴跟鄒慧說,你提醒我,怎麼自己把三大鐵律給忘了。鄒慧說,這又不是征婚的。叢雅琴說,你要真吊上男朋友,可能就做不成婚托了。叢雅琴接著又說了幾句,鄒慧忽然大叫起來,你這是妒忌!你管不著!
第二天,鄒慧如約和男孩在百樂門歌舞廳見麵,先跳了兩個三步,然後坐在舞廳的一角歇息,男孩要了兩支蠟燭、兩杯菊花茶和一碟怪味豆,在搖曳的燭光中,男孩的眼睛像狼一樣熾熱地看著她,鄒慧心裏再亮堂不過,男孩這是喜歡上她了。她低下頭去,裝著不敢和男孩的目光對視。兩人又跳了幾個舞,男孩將鄒慧的腰摟得越來越緊,鄒慧推了推他,男孩問怎麼了?鄒慧說,我累了。男孩隻得陪她坐到椅子上去,男孩問起昨天那個女孩是誰?鄒慧說,朋友呀!男孩說,聽她說話好像不是本地口音。鄒慧說,是的,我和她都是貴州的。男孩的臉陰沉下去,因為他的初戀,就是被一個貴州女孩騙了。鄒慧奇怪地看著男孩,不明白哪裏不對勁,男孩說,我們走吧。
後來鄒慧想,是因為自己的外地身份斷了男孩的念頭,忽然有點恨叢雅琴,誰讓她講方言講得不地道!作為一個外來妹,她是多麼希望在這個城市落地生根呀!
馬可就像一場及時雨出現了。
與盧林軍不同的是,馬可又瘦又高,他們坐在沙發上,一個像撐飽了肚子的屎克郎,一個像正準備捕食屎克郎的螳螂。盧林軍問,叢雅琴搬去哪裏了?鄒慧說,她搬去哪裏我也不知道,地點是她自己找的。盧林軍說,你這是騙人,她在哪裏你怎麼會不知道!鄒慧說,我騙你幹什麼?我騙你能得到什麼嗎?我騙你還不如騙一頭豬!盧林軍最恨有人叫他豬了,他像一隻籃球從沙發上彈起,然後像一顆炮彈衝到鄒慧麵前。鄒慧兩手一叉,胸脯一挺,你想怎麼樣?盧林軍在女孩麵前,很少來凶神惡煞的,女人是另一種動物,玩不得火的。兩個人在那裏站住對峙,馬可成為他們的台階。馬可說,幹什麼呢?說得好好的生什麼氣!盧林軍重新回到沙發上,說自己也就是鬧著玩的,嚇嚇鄒慧的,沒有想到沒有嚇著她,倒把自己嚇著了。鄒慧說,嚇我麼!我練過跆拳道哩!
盧林軍向鄒慧介紹,馬可是個作家。鄒慧說,作家我知道,就是作假,專門製造偽劣產品的。盧林軍說,他是真的作家,不是作假。鄒慧看了馬可一眼,哦!馬可說,其實也不是什麼作家啦,說自由撰稿人差不多。
接著馬可說起來翻身村的緣由,無非是他畫了一幅畫,盧林軍說是很像叢雅琴,就死磨地把他拉來了。那個什麼叢雅琴,我倒是很想認識一下的。馬可說得不緩不馳,等他說完,鄒慧就全相信了,在謊言籠罩下的翻身村,鄒慧能相信馬可所說的,不能不算個奇跡。鄒慧說,真的很抱歉,我不知道叢雅琴在哪裏,要不這樣,你留個電話號碼,有信兒我就通知你。
馬可坐在窗前,想起那個叫盧林軍的網友就覺得滑稽,自己和他,完全是屬於兩個世界的人。他又想,不同的人有不同的圈子,而每個圈子都是一個獨特的世界,雖然直到現在他還不明白盧林軍到底是幹什麼的,但他覺得,盧林軍和鄒慧是同一個世界的人,應該感謝互聯網,讓他有機會去了解更多的世界,沒準下一部小說的主人公就是盧林軍和鄒慧。
就是在這個時候,他接到鄒慧的電話,約在人民公園見麵,她要告訴他,有關叢雅琴的消息。兩人在公園的健身區,一邊玩漫步機一邊聊,鄒慧說,叢雅琴回貴州了,可能從今後就不來了。馬可有點失望,鄒慧從隨身的包裏掏出一張照片,說照片上的姑娘就是叢雅琴,你看看。
馬可把照片接過來,那個站在橋上的女孩很胖,簡直是盧林軍的妹妹。馬可說,不可能吧!鄒慧說,騙你是小狗,這就是叢雅琴。馬可想了想,覺得這也不無可能,人生活在三重世界中:第一重,是現實生活;第二重,是我們認識的現實生活;第三重,是虛構的現實生活。盧林軍因為自己胖,把叢雅琴說成美人,然後再來欺騙他,給他一個視覺懲罰的玩笑,從心理學上來說,是成立的。鄒慧問,怎麼了,是不是很失望。馬可說,沒有什麼失望不失望的。
兩人下了漫步機,這時的馬可已經是汗水淋漓,渾身軟軟的不著力氣,整個人像蔫了的茄子。鄒慧說,你看你,平時一定不注意鍛煉,才動這麼幾下,就像要死了似的。馬可說,是呀,老了,不行了,以前我連做50個俯臥撐,不帶喘氣的。鄒慧說,你們男人就是這樣,有老婆就什麼事也不做,最後身體都懶得散了架了。馬可說,我沒有老婆。鄒慧說,你今年29了,怎麼可能沒老婆呢!馬可說,沒有什麼可以隱瞞你的,我去年離婚了。
人們習慣將離婚者視為弱勢群體,對他們要幫助教育,鄒慧也不例外,說了一通失婚不失誌的人生大道理。但馬可一直表示,離婚是很快樂的事,對於他和前妻來說,離婚是最好的解脫。他現在非常珍惜來之不易的單身生活,每一天都過得很充實。
鄒慧一定要馬可承認離婚是痛苦的,他曾經在離婚的過程中徘徊過、失落過甚至哭過,最後兩人的談話有了點自言自語的味道。鄒慧把話題轉過來,問他最近在寫什麼?馬可說在寫一部帶有科幻色彩的小說,大意是人類受到了前所未有的病毒攻擊,這種病毒比最近流行的SARS病毒厲害百倍,最後地球上隻剩下為數不多的幾十個人,他們成功地基因突變,實現了人類的一次進化。
鄒慧對SARS不感興趣,她說男人們就是這樣,3月份關心的是伊拉克戰爭,伊拉克戰爭結束了,又關心起SARS病毒來,她是女人,她知道的隻是怎麼去做一個可愛美麗的女孩,結婚後怎麼去做一個溫柔賢淑的妻子。
鄒慧從人民公園回住處後,忽然覺得,自己和馬可也許有戲。
她甚至開始想象什麼時候把自己的戶口按照婚進戶口的政策遷到這個城市裏來。
但是,有好幾天,馬可都不曾打電話過來,鄒慧打他的手機號,電話裏那個機械的女聲說,對方已欠費停機。這個該死的馬可,他怎麼了?
馬可和叢雅琴
馬可跟盧林軍說,那幅畫是他隨便畫的,其實不是。馬可住的地方在頂樓,寫累的時候他會出現在陽台上,調整一下眼睛的焦距。樓下不遠處是大會堂廣場,栽著零星的鬆柏,散發著城市垃圾氣息的暗綠色內城河從廣場邊緩緩淌過,內城河橋下麵,一個老頭拿著根長竹竿,在河裏扒拉著什麼。起先馬可以為他家裏養著很多頭豬,他在撈浮萍草或者水花生,後來發現不是,那根長竹竿的盡頭並沒有網或者釘鈀頭之類的東西,而是鐵鉤,這就讓馬可很不理解了。
老頭穿灰藍的背心,上麵還縫了塊補丁,身材矮小,臉色幹黃,自從馬可住到這兒,他就一直在深夜忙活。當然,馬可對他不感興趣,對他撈什麼也不感興趣,馬可希望看到的是美女,可惜在淩晨2點的光景,美女都躺在被窩裏,馬可伸了個懶腰,想縮回鬥室裏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