蝴蝶按鈕(3 / 3)

這個城市的內城河很寬闊,廣場那邊,大約有30米。過了內城河橋,是河濱路,路的另一邊是市第一高中的圍牆,彎彎曲曲的很長,馬可折回身的時候向那邊看了看,奇跡出現,目光穿過稀疏的垂柳枝條,一個漂亮的女孩靠在圍牆上。

女孩穿著白色連衣裙,泡泡袖,裙擺很大,中間束一根黑腰帶,腰帶上有幾顆塑料發光鈕扣。她貼在灰褐的牆上,一動不動,裙裾隨著深夜的風飄蕩,就像蝴蝶撲打著翅膀。

馬可走回屋裏,當他的手指按動顯示器按鈕的時候,想起了那個貼在圍牆上的美麗女孩,在黑暗中、灰色的圍牆上,她就像一隻凸出的蝴蝶形按鈕。這個夜裏,他的感覺很好,那些文字不是打出來的,而是噴出來的。這些靈感都是那女孩帶來的,因為接下來的幾天,女孩都在深夜的時候貼在牆上,他也必在這個時候去看她。而這幾天的寫作狀態一直很好,直到女孩消失。

深夜的馬可坐在屋子裏,任他絞盡腦汁,就是寫不出一個字。他連著上了幾次陽台,女孩還是沒有出現,她去哪裏了?真後悔啊,女孩在時沒有到樓下去找她,現在想找也找不著了。找著又能怎麼樣呢?找著以後她會不會成為自己的女朋友?馬可拿出畫夾,憑著記憶,把那個貼在牆上的女孩畫了下來。

馬可再次找到靈感是在那次和鄒慧見麵後,他從人民公園回來,想用“蝴蝶按鈕”作題目,主人翁就是鄒慧和盧林軍,但小說並沒有像他想象的那麼順利,而是遭遇了從未有過的艱難,他索性將手機停了,連家裏的電話座機線都拔掉,然後買了一大箱方便麵。從早到晚,馬可都活在小說虛構的情節中。

當這篇小說就要寫結束的時候,他又看到了那女孩,像以前一樣,她貼在第一高中的圍牆上,一動不動。

馬可想也沒想,就往女孩站的地方走去,當他離女孩越來越近的時候,心跳也在加快。馬可終於出現在女孩的正麵,他說,嗨,你好!

女孩不搭理他。

馬可說,一個月前我就看你站在這兒了。

女孩把頭歪過去,看都不看他。

在閑暇的日子裏,關於這女孩,他曾經產生過無數的幻想。譬如把女孩想象成真的蝴蝶按鈕,他用整個身體按住她(想想女孩胸脯的柔軟吧!),然後第一高中的圍牆不見了,黑夜不見了,從他們站的地方,迸發出許多五彩繽紛的花朵——如果這作為一個電腦遊戲的開端,注定會有許多人為他們著迷。但現實情況是,他根本不可能按下這隻蝴蝶按鈕,甚至連女孩的汗毛都不可能碰到。馬可把手插在褲袋裏,來回走了幾步,說,你是不是有什麼事想不開?

女孩轉身就走,馬可在後麵跟。女孩拿眼睛瞪住他,馬可說,別誤會,我是好人,我是不放心一個女孩子走夜路。這回女孩終於說話了,她掏出胸前的手機,在馬可麵前揚了揚,你再跟著,我就要撥打110了。

馬可說,別!又試探著問,你是不是叫叢雅琴?女孩一臉驚詫的臉色,你到底是誰?

馬可就把事情的經過講了一遍,包括盧林軍和鄒慧,當然可能略過些我們已知的細節。

馬可將來龍去脈講完,兩人已走到古風路口,叢雅琴說,你回去吧,我住的地方就在前麵。馬可說,真的?叢雅琴說,真的。今天要謝謝你了。

馬可一個人沿著原路往回走,走到內城河橋花了30分鍾,那個老頭還在河邊撈著什麼,今天馬可心情好,所以有興趣問,老人家,你在撈什麼呢?

我在撈我老婆。

撈你老婆?

是呀,我老婆不小心從這兒掉下去的,我要把她撈上來。

老頭的思緒停留在50年前,他老婆從這兒掉下去,他來找她。馬可後悔自己跟老頭搭訕,從而知道了老頭是一個精神病患者以及精神病背後那酸楚的往事,自己的好心情完全消失了。

叢雅琴深夜來到內城河邊,是因為一個名字叫林濤的大學生。林濤也是貴州人,那天叢雅琴在航天大學附近吃早點,林濤坐在她的對麵。林濤說,你是貴州人吧?叢雅琴說,你怎麼知道?林濤說,我也是貴州人,你一張嘴,我就知道遇上老鄉了。

林濤告訴叢雅琴,他是航天大學2002級動力係的,怕她不信,還拿出學生證給她看。現在放暑假了,他在城裏做家教,不回去。問叢雅琴在哪個係,叢雅琴說,我不是航天大學的,我是來看一位朋友的。我在醫科大學。林濤接著就問,今天我們學校有一個舞場,一起玩?叢雅琴說,到時再看吧。給林濤留了手機號碼。

以後的事情就像我們所想象的那樣,林濤緊追住叢雅琴不放,一天最低給她三個電話。林濤找出種種借口,你來吧你來吧!叢雅琴說,我今天實在有事,抽不出空,對不起對不起!叢雅琴最後恨不得停了手機,但林濤那聲音,又是自己想聽的。林濤說,你不出來,我就去醫科大學找你!叢雅琴隻好出來。

他們在五星廣場見麵,晚上8點鍾的光景,廣場上情侶太多,好像連擁抱和接吻都要排隊。叢雅琴建議,我們換個地方吧。

從廣場東邊的小路過去,是老公園。因為城市新建了公園,所以這兒成了一片廢墟,改建的資金還沒有到位,地上到處是瓦礫和磚塊。像一個黑洞,陷落在燈火輝煌的夜晚。林濤說,我們去湖心亭吧。通往湖心亭的路有5條,歪歪曲曲的,像章魚的須子。叢雅琴向遠處看了看,說,路不好走。林濤說,都是山裏的孩子,沒有走不過去的路。說著就拉住叢雅琴的手,從碎磚上踩過去。他們的平衡性很好,不一會兒就接近了湖心亭。

叢雅琴的心像要飛出來,這是一種從未有過的快樂感覺,被林濤拉住的手沁出了汗,渾身熱起來,身體的協調性差了很多,腳下一滑,林濤的力氣很大,一把將她拉了過去,兩個人的身體貼到一處,林濤摟住她的腰,叢雅琴,我喜歡你!

叢雅琴這時不知道說什麼了,她的身體是空洞的,又是無比充盈的。林濤吻她,叢雅琴推開他說,你這個流氓,幹什麼!

叢雅琴說的“流氓”一下將林濤的火焰澆滅了,林濤說,叢雅琴,我是真的喜歡你。

這時他們已經來到湖心亭,亭中間的石凳上積滿灰塵,林濤拿出剛買的報紙墊上,兩人坐在那裏看水中的月亮,有一段時間他們都不說話,林濤從地上撿起碎瓦片,打了個漂亮的水漂。叢雅琴說,看,你把月亮打碎了。

兩人從湖心亭回去時,換了一條路,仍然手拉著手,但不說話。然後很友好地分手,有時間再見。這樣的夜晚有些唯美,在以後許多個星光燦爛的夜晚,她都會想起那個湖心亭的男孩。她對自己說,不應該陷入到一場沒有結果的戀愛中去,一方麵卻不能停止熱切的想念。她換了手機號,在第一高中的圍牆外想了幾個夜晚,最後決定放棄林濤。

叢雅琴仍然喜歡夜晚在窗前獨坐,她的目光一天天將鋼窗熔掉,穿過翻身村、杏林路、華聯商廈……最後到達湖心亭。有一天,她將原來的手機卡插上,沒過多長時間,就聽到林濤的聲音。這一個時刻,叢雅琴的眼睛裏滿是淚水,恨不得立馬飛到他的身邊,她需要他的擁抱、他的熱吻。林濤問,怎麼了,是不是感冒?叢雅琴定了定神,叫道:你媽才感冒!

林濤在電話裏笑,約她明天在湖心亭見麵。叢雅琴說,明天的事明天再說吧。

到了夜晚,叢雅琴再次來到第一高中的圍牆外,明天去還是不去,她拿不定主意。馬可的出現很意外,這個自稱是作家的男人為了表示自己的水平,跟她一邊說事情一邊講道理,有幾句的大致意思是這樣的:人生短暫,機會一縱即逝,所以,人生是一門如何把握機會的藝術。叢雅琴在得到馬可的提示後,決定明天去見林濤。

叢雅琴和盧林軍

叢雅琴和林濤選了另一條通往湖心亭的路,這樣一來,好像這次的湖心亭和上次來的完全不一樣,它是新的。林濤拉住叢雅琴的手,說,自從電話打不通之後,他去過好幾次醫科大學,都沒有找到她。叢雅琴說,她在外麵租房子,他當然找不到。和上次一樣,有一段時間,他們坐在石凳上,誰也不說話。片刻的沉默之後,林濤忽然將叢雅琴拉過來,兩個人擁住、熔化……

這次從湖心亭回來後,叢雅琴完全將自己的婚托身份忘記了,一心隻想著林濤的好,甚至想買些毛線,替林濤打件外套。當然,這些都不重要,最重要的是,她得趕快弄一份醫科大學的學生證,把自己的身份徹底偽裝起來。

現在弄假證很容易,隨便到街上一走,就能找到若幹個“辦證熱線”,叢雅琴把從電線杆上抄來的一個手機號翻出來,開始撥號。

當叢雅琴把電話撥通的時候,盧林軍怎麼也沒有想到,她會主動打電話給自己。開始他還不敢相信,你是叢雅琴嗎?叢雅琴說,是呀,你是誰?你怎麼知道我的名字的?盧林軍說,我呀,盧林軍呀!

叢雅琴在電話裏說,她要辦一張學生證,醫科大學的。盧林軍說,找他辦證算是找對人了,保證以假亂真。叢雅琴問什麼時候可以拿到,盧林軍說是明天。

電話斷了,盧林軍坐在那裏想:自己是否給過叢雅琴手機號;是否跟她說過,自己可以辦理任何證件。他想,自己也許是說過的,要不然叢雅琴不可能打到這個電話。他想,叢雅琴打這個電話來也許是另有深意的,未必就是為學生證,也許她現在失戀了,那個管前進不理她了,驀然回首,才發現,他盧林軍才是她的最愛。

這篇小說的背景是炎熱的夏天,我們在閱讀的同時盡可以想象毒日頭、沉悶的空氣、瘋長的青草以及無處不在的欲望。盧林軍跟叢雅琴約好在華聯商廈門口見麵,當他趕到時,她早已到了,看來叢雅琴有些迫不及待了。婊子!盧林軍心裏罵了一句。遞過照片,叢雅琴問,什麼時候可以拿到。盧林軍說,如果她願意,他可以現做。叢雅琴就跟著他來到翻身村2號,想到馬上就可以向林濤證明,自己是醫科大學2002級臨床係的學生,她心裏的快樂溢滿了。

盧林軍打開門,屋裏的桌子上擺滿了各種各類的證件,一些公章散亂在地上。盧林軍把門關上,說,我這就給你搞。他把照片貼上,準備蓋公章。這時叢雅琴彎下腰去拾地上的公章,包括市政府、衛生防疫辦、愛衛會、民政局等應有盡有。叢雅琴說,這些都是你刻的呀!盧林軍說,是的。

天氣真熱,盧林軍將T恤脫掉,露出一大撮胸毛。叢雅琴說,啊呀,你一點都不講文明。盧林軍指著自己的胸毛說,什麼叫男人,這才叫男人。他突然一把摟過叢雅琴,說,乖乖,我喜歡你!

他的力氣很大,叢雅琴在他懷裏無助地撲打著。盧林軍說,你撲打什麼!你個婊子!叢雅琴說,你放開我!她的乳房在盧林軍的胸前蹭來蹭去,身體的親密接觸激起盧林軍無邊的欲望,他把叢雅琴往鋼絲床上狠狠地壓下去,夏天的衣服解決起來太簡單,盧林軍很快進入了她的身體,那種來自身體內部和心靈深處的痛疼撕裂了叢雅琴,她的眼淚流下來,就像此刻無垠的黑夜。她怪自己太大意,心裏一高興,就忘記了婚托的三大鐵律,

對於叢雅琴還是一名處女,盧林軍感到相當滿意。他抱住叢雅琴,乖乖,我會娶你的!叢雅琴說,去你媽的!盧林軍不是第一次幹這種事,而是第二次,上次也是一個女孩找他辦證,在這個房間,他將那個女孩強奸了。所以他有相當的經驗。他從牆角拿出一把刀,你不嫁給我也行,隻要不告我,什麼都好說。如果你想告我,看到這刀上的血跡了嗎?你過不了今夜!

山裏的女孩子有倔勁,叢雅琴才不吃這一套呢!盧林軍,我不把你告倒我就白來世界上一回!

你真的敢告我!盧林軍一把捏住叢雅琴的膀子。叢雅琴大叫起來,該死的,你捏疼我了!

盧林軍鬆下手,你還告不告我?

告!

你敢!

我就敢就敢!我日你八百輩子祖宗我敢!

你他媽的不想活了。盧林軍揚起刀子。

叢雅琴把頭一抬,你戳呀,你戳呀,反正你姑奶奶不想活了,不如一刀一個痛快。

你以為我不敢戳!

你戳你戳!你不戳你就不是你媽媽養的。

盧林軍咬著牙,一閉眼,鋒利的刀子紮進柔軟的肉體,過程有點像剛才的強奸,血噴出來。

麵對突如其來的屍體,盧林軍腿都軟了,他坐在那裏,好一會兒才回過神來。將叢雅琴用塑料紙裹好,兩根蛇皮袋套住,放自來水將屋裏的血跡收拾幹淨,就將叢雅琴的屍體拋進附近的內城河裏。

第二天,盧林軍去翻身村16號找鄒慧,鄒慧說,哪陣風呀?盧林軍說,他來,是想問有關叢雅琴的消息的。鄒慧說,叢雅琴去貴州了,到現在還沒有回來。盧林軍“哦”了一聲,就準備走開,鄒慧說,急什麼呀,既然來了就坐下嘛!鄒慧反常地熱情,倒讓盧林軍心裏十五個吊桶打水。鄒慧說,你的那位叫馬可的朋友呢?盧林軍說,怎麼了?鄒慧說,我打電話給他,怎麼也打不通。盧林軍說,你打電話給他做什麼?鄒慧自覺說漏嘴,連忙補充,說,也沒什麼事,有一趟來了朋友,想打牌,先是打你的電話,不通,接著打他的電話,也不通。最近你碰到馬可了嗎?盧林軍說,前幾天我在網上還碰到他的呢!鄒慧說,那我們喊他來打牌吧!

盧林軍根本就沒有心思打牌,但鄒慧硬拉住他,又打電話給馬可,果然通了。馬可在電話裏解釋,前些時因為寫作《蝴蝶按鈕》,所以就斷了外界的聯係,現在寫完了,手機也就通了。鄒慧說,那真是太好了,快來吧,盧林軍也在這兒呢!

打的是跑得快,1角錢1張牌,盧林軍輸得很慘,鄒慧得意地大叫,小盧,你不行了吧,你也有這樣的下場呀!

盧林軍和馬可

這幾天盧林軍上網上得很晚,並且換了個QQ號跟馬可聊天,馬可的網名叫伊拉克戰爭,盧林軍新QQ號的網名叫非典。

非典說他遇到麻煩了。

伊拉克戰爭說,當然有麻煩,非典是全世界的麻煩。

非典說,不是這個,你文化深,你幫我分析一個案情。

非典說的是,他的一個哥們,把他的女朋友殺死了。問,怎麼樣才可以逃脫死罪?自首行不行?伊拉克戰爭說,不要說自首,就算你朋友的爸爸是聯合國秘書長也不行。非典問,難道一點法律的空子都鑽不到嗎?伊拉克戰爭說,除非有確鑿證據證明你朋友是瘋子。

非典下了線,馬可也下了,準備到陽台上站一會兒就回屋睡覺。他看到那個穿藍背心的老頭仍然在夜複一夜地勞作。老頭的妻子是夜裏落水的,他相信,在夜裏,他能在落水的地方找到妻子。這回老頭像鉤著什麼東西了,那竹子彎成弓狀,河裏的東西終於浮上來,竟然是一具女屍。經過長時間的浸泡,女屍已麵目全非,肚子浮腫得將衣服都撐破了。那老頭喃喃地說,老婆,我終於找到你啦!你醒醒,你醒醒呀!你怎麼不說話?你不認識我了嗎?乖,我帶你回家。

老頭背上女屍就走,過了內城河橋又把女屍放下來看,跟它說話。你怎麼不理我?你還在生我的氣?他把女屍扶住,讓它斜靠在第一高中的圍牆上,女屍自然立不住,老頭便緊緊地按住它,像按住一隻蝴蝶按鈕。馬可這才回過神來,拿起手機撥打了110。

電話半天才接通,那邊是一女聲,打著哈欠,喂,幹什麼?馬可說,出人命案了,就在內城河邊。女聲說,別報假案,報假案是要負刑事責任的。馬可一邊說是,一邊朝學校圍牆上看去,那個老頭背著女屍不見了,但圍牆上留下了蝴蝶般的水印,就像一隻碩大的蝴蝶,剛剛從牆上飛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