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正東住的地方,屬於違章搭建的棚戶區,石棉瓦蓋的屋頂,八五青磚鋪的地,一到梅雨季節,外麵落小雨屋裏落大雨,帳子上要墊塑料紙,屋裏什麼東西都在轉潮。這時候,如果碰巧哪天有陽光,棚戶區的那條狹窄小道上,就擠滿了花花綠綠的衣裳和棉被。這種環境,是老鼠蟑螂蒼蠅蚊子最喜歡的,它們以靈活多變的遊擊方式,讓棚戶區的居民坐臥不寧。
我們喝了些酒,都臉紅起來,對於單身男子來說,這時女人是不可避免的話題。我說起陶桃美,猜測她的三圍尺寸以及乳房襯不襯海綿。接著孔正東問,陶桃美知不知道有人要殺害康小毛。我說,不知道,康小毛怎麼可能讓他女朋友擔心呢?孔正東說,是的,不過……他停頓片刻,又說,如果真的有人想殺害康小毛,那麼,這件事很可能與陶桃美有關。
為了保持充沛的體力,在夜裏10點的時候,我特地到春林巷麵店吃了一碗肉絲罐子麵。快樂的感覺是什麼?快樂就像這碗麵條,它溫暖、爽滑、潮濕、柔軟。吃完麵出來,外麵是在建的市府廣場,腳手架在冷色的月光下鏽跡斑斑,已經竣工的幾塊場地上,影影綽綽地播著幾對情侶的激情戲。小男孩拉著媽媽的手,要到斜對麵的肯德基快餐店,但媽媽不肯,說,乖,爸爸媽媽都下崗了,等爸爸媽媽什麼時候再找到工作,就帶寶寶去吃。小男孩不依,放聲大哭,媽媽也流淚了,努力讓孩子的注意力轉到市府廣場來,指著那科學時代的雕塑,說,看,多漂亮啊,等建好了,天天帶寶寶來玩。
許多時候,我能從下崗工人身上找到滿足,看到他們買菜時為一毛錢與販子爭得麵紅耳赤就想笑。但現在我笑不出來,甚至這位媽媽的話將我從肉絲罐子麵找到的快樂分崩瓦解了。下崗工人讓我羨慕的是,他們是這個城市的人,他們在這個城市有一大群三親四戚,他們以這個城市為驕傲。盡管他們很窮,他們還是要說:瞧啊,那市府廣場規劃得多漂亮啊,等建好了天天帶孩子來玩。多麼的窮浪漫啊!我就不行了,雖然在這個城市5年,但從來沒有融入這個城市,隻是行走在它的邊緣。這個城市就像雜技演員腳下滾動的圓圓的球,我在上麵小心翼翼地走著,說不得什麼時候就會失去重心,被這個城市甩了。
我離開市府廣場,繼續向前,是繁華的國慶路,那兒的喜臨門酒店,是陶桃美工作的地方,她是服務員,下班時間在夜裏11點左右。我將自行車停好,躲在一個隱蔽的角落,等她出來。
在此之前,孔正東提供給我一個很有用的線索,說是有一次在大街上,看到陶桃美跟一個男人有聲有色地說笑。我的胃口一下子讓他吊起來,那是個什麼樣的男人?孔正東表示,隻有我喝幹杯中酒,他才會進一步講述。我把酒幹了,他說,那個男人其實形象很差,就像豬八戒轉世。不過,他一定是本地人,口音聽得出來。
11點的時候,陶桃美就從酒店大門出來了,我遠遠地跟著,但什麼事情也沒有發生,她一直奔她的宿舍去了。宿舍是她跟江小琪合租的,在窗口,我聽到江小琪慵懶的說話聲。
接下來兩天,我還是一無所獲,不得不懷疑孔正東的眼睛。我打電話給他,孔正東說,如果什麼事情都來得容易,我早考上北大清華了,匡文軍,你要堅持住啊。
事情終於在接下來的第三天有了轉機,可能是客人的原因,喜臨門酒店的員工下班都很晚,陶桃美騎著自行車,第一次偏離了她原本的軌道。
她在城市的巷弄中轉來轉去,這更能說明她在搞鬼,我的心情很激動,就希望有些什麼事情發生。她足足轉了個把小時,最後在聯盟新村的一幢居民樓後停下車子。那個男人就住在底層,果然很胖,他摸著陶桃美的屁股將她迎進了屋。這幢居民樓很舊,起碼有15年以上的曆史,所以房子的隔音效果不算好,我的耳朵貼在門上,聽到那種讓我血液發燙的聲音,身體的某處很快膨脹開來。
大約在三個月前,康小毛告訴我們,他有女朋友了,名字叫陶桃美,今年22歲,是江西吉安人。當時陶桃美還是蹦蹦恰歌舞廳的陪舞女。我第一次看到陶桃美,是康小毛約我和孔正東到他店裏打牌,那天我和孔正東早到了,熱切地盼著看到陶桃美。陶桃美準時來到,她的樣子很像某個明星,是一種性感的美,這與我的預料大相徑庭,一個外地光棍,而且沒有什麼錢,有可能找到這麼美麗的女孩嗎?打牌的時候我一直在走神,因為陶桃美表現得很活躍,她的活躍像生化武器,嚴重影響了我和孔正東的牌技發揮,結果陶桃美和康小毛一方大勝。
打完一局2000分,陶桃美就匆忙走了,因為她說江小琪有事,要她一起去。陶桃美那天穿著黑綢的吊帶衫,外罩一件縷空的披肩,下身穿藍底碎花的牛仔裙。她走了,但我仿佛仍能從她坐過的凳子上找到豐滿的乳房和屁股。我問康小毛,進行到哪裏了?康小毛說,什麼哪裏?我問,摸了奶子了?康小毛說,摸了。我又問,上過床了?康小毛似乎不願意說,孔正東說,這有什麼不好說的,你又不是女人。滿足一下我們的窺私欲吧!康小毛說,上了。
接下來,我和孔正東輪流教育康小毛,大意是,不要被美色衝昏頭腦,陪舞女什麼東西,看看電視看看報紙就能知道。康小毛魂已丟在陶桃美那裏了,哪兒還聽得進我們的話,他一再強調,陶桃美是做清台的,所謂清台,就是隻陪舞不賣身,她是清白的。不過最後他還是同意,讓陶桃美換個工作。
我們離開康小毛那兒,都有些灰溜溜的,兄弟三個出來打天下,最後好事情全掉在康小毛身上,上帝是不公平的。
我在電話裏跟孔正東說,陶桃美的秘密被我發現了,那個男人就住在聯盟新村104室。孔正東顯然吃了一驚,不可能吧!我說,是親眼見到的,千真萬確。你不是也看見過陶桃美在大街上跟那個男人在一起嗎?孔正東說,我那是逗你玩呢!
因為意想不到的成果,孔正東要跟我一起,把那個男人揪出來,最好在床上把這對奸夫淫婦抓個正著。當然,在沒有確鑿的證據之前,我們不會把這件事告訴康小毛。
我們調查得知,那個104的男人叫李斌,今年40歲,妻子在幾年前因意外車禍死亡。李斌在塑料二廠工作,是廠裏的工會副主席。不過,塑料二廠的狀況並不好,已經拖欠了工人三個月的工資。真不明白,陶桃美是怎麼看上他的。我和孔正東連續跟蹤了7個夜晚,沒有發現陶桃美跟李斌有任何瓜葛,倒是有一夜,康小毛是在陶桃美的宿舍,那天江小琪恰好不在。
在第七個夜晚,孔正東開始抱怨,認為我在行騙。當然,我也不想再跟蹤下去,時間總是讓人學會懈怠,何況這樣的跟蹤對我個人而言,並沒有太大的意義。我回到賓館,吃完一袋方便麵,準備洗腳睡覺,有人敲門,一臉蒼白的康小毛像樁子站在那裏。
康小毛跟我說的是,那個黑衣人又出現了,就在今夜,當時他上完網回去,看到前麵巷弄裏的牆上貼著一個人,他手裏攥著閃亮的匕首。宿舍我不敢回去,就奔你這兒來了。
康小毛的意思,今天他要在這安營紮寨,但賓館裏有規定,發現這樣的情況我是要被開除的。我勸他回去,你心裏沒鬼,你怕什麼!康小毛說什麼也不走,你又不是不知道,星火路的黑社會全城有名,難道黑社會殺人要理由嗎?康小毛順利地躺到床上,還得寸進尺,說,你反正上白班,晚上沒事就到我那裏去,然後我教你上網,你陪我回宿舍。
我對上網一點興趣都沒有,何況從明天起,我就必須上夜班。康小毛說,你就不能調班嗎?我說,今天剛剛開過會,強調紀律。你知道嗎?昨天與我們毗鄰的藍天賓館發生了一件案子,小偷把外賓的錢偷了,保安追過去,被小偷用匕首捅了,死在醫院,凶手到現在還沒有抓到。你他媽別以為保安這碗飯好吃,保安是頭吊在脖子上的活。不過,我會盡力幫你的。
我打了電話給陶桃美,約她出來。她在電話裏說,幹什麼呢?我說,我說一個人,你不會不知道。她問,誰?我說,李斌。她問,哪個李斌?我說,塑料二廠的李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