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誰想殺害康小毛(1 / 3)

是誰想殺害康小毛

怪隻怪我被招了保安,簡稱被招安。所以那天康小毛找的是我,不是別人。康小毛坐在沙發上,捧起茶杯,茶杯太燙,康小毛手一鬆,茶杯摔在地上,倒沒有碎,但茶和茶葉流了一地。我一邊收拾一邊笑他,這麼大個人,連個茶杯都拿不住,也不怕陶桃美笑話。康小毛隨即歎了口氣。

我現在的工作單位是雙樓門賓館,因為入住率一直很低,所以能享受到標準間的住宿待遇。標準間的沙發體形龐大,穿著黑色西裝的康小毛,就像一隻蟑螂,爬在溢滿香味的奶黃麵包上。他整個人深深地陷落進去,彎曲著身子,做出一個巨大的問號。我說,你他媽歎什麼氣!你還有什麼不稱心的?

康小毛摸了摸亂成稻草的頭發,腳不安地在地上蹬了兩下,就像剛被噴了飛毛腿殺蟲劑的蟑螂。這時他接過重新倒來的茶水,說,有人想殺我。康小毛說這話時語速很快,像一粒子彈打到我的腦袋上。我歪了下身子,說,哥,你別嚇我,這年代,誰都經不起嚇的。康小毛說,匡文軍,騙你就是爛媽媽養的,真的有人想殺我。

就是10天前吧。康小毛繼續說,我從店裏回宿舍,那天夜很黑,走著走著,突然感到後麵有一個人在跟著我,我掉過頭來,就看到一個穿黑衣黑褲黑皮鞋的人,頭上套著黑套子,隻在眼睛那兒留窟窿。當時我渾身都麻了,我對自己說,鎮靜點,也許他和你毫無關係。我轉過身,繼續向前走,過了朱莊橋,再回頭,他仍然不緊不慢地跟著我。他走路的聲音很輕,或者根本就不發出聲音,像鬼一樣。我“呀”一聲驚叫,死命地跑,跑進院子,就把門反鎖上,不敢再向外麵看,心裏“撲通撲通”地跳。

我躺在床上,看著天花板,迷迷糊糊地睡著,迷迷糊糊地看到一個人,就倒懸在窗簾的滑軌上。這是一個相當俊美的男青年,我故作鎮靜地朝他笑了一下,他也朝我笑了一下,露出四顆又尖又長的門牙,就像港台片裏的僵屍鬼一樣。他從滑軌上飄下來,一把扼住我的喉嚨,開始吸血,我喘不過氣,夢就醒了。

你知道,我一向不信鬼神,但這一次,不得不信。那以後的幾天,我不再在生意結束後上網,而是早早地回去,這時路上人多,再沒有遇到什麼奇怪的事,心裏有些鬆懈。3天前吧,一個女網友中午打電話來,約我深夜網上見,那個女網友聲音很甜,樣子也很漂亮,我見過她的照片。那個夜裏,我上網很晚,又遇到了黑衣人。

和上次一樣,他穿著空大的黑色練功服,手裏還握著明晃晃的匕首,見我回頭看他,便將匕首藏進袖子裏。我跑,他追著我跑,隻差一點點,他就會追上我。我關上院門,大口喘氣。這時我知道,他不是鬼,他是人,因為鬼是不能近鐵器的。

第二天,我就到濟川派出所報了案,警察們聽了我的陳述後認為我在撒謊,因為在星火路上,通宵有他們的聯防隊。天!在淩晨2點以後,我從來就沒有看到過什麼聯防隊隊員。說到最後,他們竟建議我去看心理醫生。

所以我現在來找你,你現在是保安員了,你有權利、也有義務保障廣大人民群眾的生命安全。

有的男人對飲食有著天生的興趣,像康小毛,聞到美味就會停下前行的腳步。如果他是隻耗子,早死了一千零八百趟了。以前他在機床廠工作的時候,常常在飯期到我這兒來,蹭我的飯,很讓人煩。後來我就找孔正東,讓他跟康小毛說,不能老是吃別人的,別人也不可能老給你吃,毛主席教導我們,要自力更生,才能豐衣足食。所以康小毛半年前在城北開了一家小吃店,店名就叫老饕小吃。

星火路是一條很有意思的街道,到了晚上,它會搖晃起來。街麵上走著穿著前衛的女孩,她們的臀部在路燈的照耀下有一種格外的光亮,一扭一扭的,跟街兩邊林立的歌舞廳叫囂的節拍一致。所以,星火路有時也叫跳舞路,也叫姐姐路,也叫紅燈區。康小毛開的老饕小吃位於這條路的東邊,18平米的一間門臉,小是小了點,但康小毛本來就不是開大酒店的,對他來說,這麼大正合適。老饕小吃的東邊,是一家性保健藥店,那裏有樓梯,可以上二樓。二樓是蹦蹦恰歌舞廳,一到夜晚,就在康小毛的頭頂開火車。它鬧騰康小毛才高興呢,轟隆隆,生意興隆。

康小毛還有一個愛好,就是上網,所以他的小吃店擺放的不是電視機,而是裝了TV卡的一台二手電腦。老饕小吃是專門做夜市生意的,星火路上的歌舞廳通常在夜裏11點半熄火,到淩晨1點,搖擺的星火路就會凝固起來,像一個淑靜的處女。這時星火路上亮燈的店家,大約就隻剩老饕小吃,康小毛把卷閘門拉下,一個人在網上東海西海地神聊。

我說,康小毛,最近你有沒有跟誰結下梁子?

康小毛說,我能跟誰結下梁子!匡文軍你又不是不知道,除了你、陶桃美和孔正東,我康小毛還跟誰處過?

我說,網上呢?網上邪門的事可多了!

康小毛“嗤”地笑了,就像軟綿綿的沙發放了一個屁,你他媽的網盲,你以為網是什麼?

我的確是網盲,所以無話可說。

接下來,康小毛一邊喝茶一邊連聲歎氣,最後把希望全部寄托在我身上,匡文軍,你是我最好的朋友,這回一定要幫我。我安慰他,說,我會的我會的,我一定會把凶手揪出來的。康小毛站起身來,死勁摟了摟我的肩,說,這才是我的好兄弟。他這麼一說,眼睛裏似乎濕潤了。我拍了拍他的手,讓他有一種輕鬆的愉悅,你盡管放心!康小毛重又回到沙發上,渾身疲憊,不一會就睡著了,我撓了他好幾下腋窩,他都沒有醒。

我出現在孔正東住處的時候,正是機床廠的休息天,當時他正在往鼠籠裏裝紅燒肉。紅燒肉還冒著熱氣,那味道真香哪,連我都想化成變形金剛往裏鑽。孔正東將鼠籠小心輕放到床底下,一邊說,沒有辦法,老鼠太多。我問,鼠籠管用嗎?孔正東說,管用,前兩天還捉過一隻尺把長的大老鼠。我吃了一驚,真的?老鼠有這麼笨嗎?孔正東說,當然是真的。老鼠這東西,就是太貪,明明知道是陷阱,有時也控製不住,要往裏鑽。

接下來我們話歸正題,孔正東也認為不可能有人會謀害康小毛,除非那人是神經。話題就這樣滑開了,我們聊起童年時的一次遊戲,參與者有康小毛、孔正東和我。

是15年前的事,我們剛上小學三年級,鄉村裏孩子們沒有什麼玩的,連鐵環都沒有,偶爾會拾到一些鵝卵石,這就是我們的財富。在門前的青石板上,我們蹲在那裏,玩一種叫墜石的遊戲,方法很簡單,以青石板為界,讓自己的石頭自由落體,隻要把對方的石頭擊出界外,就可以贏得對方的石頭。當時孔正東有一塊黃黑的大鵝卵石,號稱無敵將軍,但那天卻被康小毛贏去了,這是件很奇怪的事。後來康小毛才坦誠相告,那天他乘大家不注意,用一根細鋼絲迅速將鵝卵石撥出界。

孔正東說,所以我總覺得,康小毛這個人,哼哼……

自從康小毛離開機床廠後,孔正東就把15年前的這件小破事掛在嘴上,好像那塊無敵將軍不是鵝卵石,而是大金塊。我說,都八百年前的事了,老念著幹什麼呢!孔正東正色說,我什麼時候老念著了,我隻是一時想起說說。還有你,那次你明明知道康小毛使了詐的。我說,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孔正東笑笑,跟你說著玩的。

孔正東開始忙午飯,無論如何,一定在他這兒吃一頓。我說,不了,賓館還有事。孔正東急了,說,是不是高升了,看不起我們平民百姓。我說,這什麼話!孔正東說,那你就在這兒老老實實地坐下。

5年前,我、孔正東和康小毛從同一個地方來到這個城市打工,開始時康小毛和孔正東在機床廠,我在緊鄰的液壓機械廠,都是做鑄工。關係就是從那時候鐵下來的,雖然偶爾有些小矛盾,但無關大局。這時孔正東端上香噴噴的紅燒肉,我們開始喝一種叫泥香的白酒,他問我在賓館呆得怎麼樣。我說,還行,就是吃的不行,是清湯寡水的大鍋飯,質量還不如廠裏的食堂。孔正東說,可是你住得好呀!你看看我這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