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生計憂患。旅伴們又被逗笑了。
我感到苦澀,問: “你喜歡什麼書呢? ”
她說: “安徒生爺爺寫的這篇《賣火柴的小女
孩》,我就喜歡,真喜歡!”她想起了什麼似的,
跳下座位,指著自己的紅衫子,讓我看那兩行從領
尖到衣襟的圖案:一對對飛翔的小鳥,唱歌的雄
雞,有枝有葉的小花,曲曲水波裏的魚兒,根根竹
枝下的熊貓。她說:“好比它,我也喜歡!”
她雖然表達得不準確,但那追求美的心思,我
已領會了,頻頻點著頭。
火車跑跑、停停,旅客們上上、下下,車廂的
這個小單元,隻留下我和她,算得上“老相識”
了,她更加無拘無束,向我提問。她的問題象樹上
的枝權,多得沒完: “叔叔,你有女兒嗎?”“她
們學校的老師,允許帶‘閑書’去嗎?”“你領她看
電影嗎?”“你們那兒有兒童劇院嗎?”“你幹什
麼工作呢?”……
她聽說我也學著為孩子們寫書,簡直象快樂的
小鳥,撲進我的懷抱,用小拳頭擂著我的肩:“叔
叔,快告訴我,你寫的書叫什麼?”
我有點膽怯,咕噥個篇名。
她又問:“我咋沒看到過呢?”
我臉紅了。在為孩子們提供精神食糧的隊伍
裏,我也僅僅是個一年級學生。在兒童讀物的書林
裏,我的作品僅僅是株小草。而且圖書發行,又挺
複雜。我該怎麼回答她呢?
她繼續問: “那麼,你叫什麼名字?”不等我
回答,她捧起那本書,興奮地說: “我知道啦,你
叫安徒生!”
我象個劣貨製造商,站在顧主麵前,隻好說出
自己的名字。她亮閃閃的眼腈,在我臉上掃著,仿
佛判斷我是否誠實: “叔叔,你為什麼不叫安徒生
呢?他寫得真好!”
小旅伴是天真無邪的,誠實可愛的。但我的臉
已燒到耳根去了。幸好列車員呐喊著我要到達的站
名,我從難堪中解脫出來。
小姑娘從車窗朝我揚著小手,喊: “叔叔,再
見!叔叔,再見!‘六一’節的時候……”火車載她飛
奔而去,風兒劫走了她的聲音。
黑漆漆的夜裏,我被丟落在空蕩蕩的小車站
上,感到惆悵。“六一”節的時候,我應當給她寄
書去。但她叫什麼名字呢?住在什麼地方呢?是
的,我們的祖國可大、可大,一年級學生好多、好
多,我竟忘了問問她,真感到遺憾。可轉念又想,
她的期待,僅僅是一本書麼?而這種期待,僅僅這
個小旅伴有麼?我朝火車飛去的方向,抬起頭來,
驀地,我看見青藍色的天幕上,掛滿了星星。遠去
的列車,把撞擊鋼軌的鏗鏘聲,從遠處傳來,將小
姑娘的歌聲,重新送上了我的心田:
一閃一閃亮晶晶,
滿天都是小星星,
掛在天邊放光明,
好象千萬小眼睛……
(原載《陝西日報》一九八四.七.十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