吱吱狂叫，使我恍然大悟，喊了一聲：“啊，老
鼠！”
我立即投藥、設夾，捕捉，把養花難成的氣
惱，一古惱兒發泄在這最令人討厭又最令人頭疼的
小東西身上，三天內收拾掉了十七隻鼠子鼠孫。雖
然同誌們謔稱我是“打鼠英雄”，繡球卻在立冬前
無法開放了。
即使一盆普普通通的花，要開放在人間，也得
經過多少艱難曲折哪！管理的粗心和失誤，意外的
天災與人禍，不可回避的挫折和艱辛，實在難以盡
料。我本想把對送花孩子的思念之情全部傾注在繡
球的撫育上，竟使這盆花一春又一春地誤過了開放
的機會，該多麼遺憾呢！望著這生得不易的繡球，
我眼前又閃出了孩子的身影。細溜溜的個子，兩盞
燈似的眼睛……
冬去春來，養花之風越來越盛。養花也同生活
用品一樣，由低檔向高檔發展。我新添了如刀似劍
的令箭，如煙似雲的文竹……也將越冬而變得枯焦
的繡球端在庭院，修剪一番，幢憬它將開出豔麗的
花朵來。
同誌們嘲弄我不該給這太普通、太普通的花兒
下功夫。“淘汰品種！”朋友說著伸手去拔，我的
心被人揪了似的驚呼一聲，雙手護住這盆繡球。
我為這幾乎失去生存權利的花培土、施肥、澆
水，並為它有點憤憤不平。它作為百花中的一種，
雖不是什麼名葩異卉，卻也有它的妙處。其實，世
間的花，如世間的人，無不各有長處，也各有短
處。它們各自的局限，正表現了各自的個性。太陽
花、滿天星、蓬蒿菊，六月雪……，它們葉碎花
小，也並不馨香撲鼻，但它們卻層出不窮，繁密成
趣，牡丹、月季，即是君子蘭也不能替代。正是這
些普通的花，千姿百態，才組成了大自然的異景奇
觀。如果以為“普通”而淘汰下去，連名貴也就不
複存在了。況且我的這盆繡球，又凝聚了多少那送
花孩子純潔、珍貴的感情呢？
這花象理解了我們的心情似的，很快就長得葉
繁枝壯，罩滿了花盆。不久，那擠在花托頂端的幾
十朵小花苞，便有先有後地開放了。名副其實，小
花苞緊緊地擁擠在一起，親密團結，結成雞蛋大的
繡球狀，高高掛在綠葉頂上，鮮豔得動人心弦。一
朵正在開放，另一朵又驀地伸出葉的綠蓬，從春到
夏，從夏到秋，接力賽似的久開不衰。每當我工作
困頓的時候，來到盛開的繡球花前，便覺得那是一
團燃燒的火炬，一麵高擎的紅旗，不由得疲勞頓
消，渾身是勁。
說來也巧。我突然接到了那孩子的來信。那信
中說：“……我就是你曾經給過‘聽課證’的孩子。
那時，我是初中‘慢班’的學生。‘慢班’，是被學校
‘遺忘的角落’。我們的作文，一學期也難得受到
一次批改呢！在家庭，我們被父母認為是再也沒前
途了。連那次聽‘作文講座’的報名費，他們也不願
‘往溝裏扔錢’哩！後來，學校雖然把‘快班’、
‘慢班’改叫‘重點班’和‘普通班’了，但我們這些
孩子，依然被忽略，被歧視……我們是才走進人生
社會的小孩，就這麼過早而輕易地以分數高低分
等，被認為是出窯的磚頭定了型。這，多麼不公平
呀！對我們心靈創傷又有多大呀！……我看見，大
地上的許多普普通通的小花，總在拚搏著，哪怕曆
盡艱難也要把花兒呈現在紛繁的世界上，我們為什
麼不努力爭氣呢?-最近，在全縣中學生作文競
賽中，我獲得了第一名。全班同學沸騰了半天，歡
呼這是‘普通班的勝利’。其實，在人生長長的生
命曆程上，這僅僅是微不足道的開始哪！……”
讀著這揪動人心的信，我仿佛看見了那細溜溜
的個子，看見那兩盞燈似的閃著倔強光芒的眼睛。
我麵前正在開放的繡球，這普通的花，不正是這普
通的孩子的化身麼？
（原載《西安晚報》一九八五.七.二十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