繡球花
遠處的秦嶺，還舍不得脫下白袍子，
窗口那盆繡球的枯莖上，卻已悄悄爆出
了一顆顆小米粒似的葉芽兒。那葉芽像
有魂有神的小精靈，回黃轉綠，毛絨絨
地膨脹、膨脹，撞擊著我的心扉……
好幾年前了，學生放暑假，單位舉
辦“中學生作文講座”。作為主講人，備
課講課、討論座談、批改作業、評獎頒
獎，整整二十天，一場馬拉鬆賽總算跑
到了終點。我夾著講稿疲憊地走向宿舍，
突然聽見身後響著“撲靸、撲靸”的聲
音。一擰身，我發現一個小孩站在眼前。
那細溜溜的個子，兩盞燈似的眼睛，使
我馬上想起開學那天，就是這孩子交不
起報名費，卻硬往裏擠，我順手送給他
一張“聽課證”。——他見我擰身望他，雙腳立正，
說：“李老師，二十天課，我一節也沒少聽……送
給您一盆花吧！”我才注意到，他手上端著一個碗
大的花盆。花盆被泥水鏽蝕得象出土文物一樣古
樸。盆裏盛著黑色的泥土。土中約寸許的淡青色花
莖上，斜伸出一對鉛絲般的葉柄。葉柄上托著紐扣
大兩片圓圓的翠葉。那是一株插活不久的繡球。孩
子大概感薊禮物太菲薄了吧，把花盆遞到我手上，
就紅著臉轉身逃走了。
其實，養花被禁多年，那時剛剛回到人們生活
中，一盆繡球也是珍貴而難得的。我對自己平生占
有的第一盆花，精心侍弄，端出端進，澆水施肥。
讀書寫作間，常常走近花盆出神。看它葉子長大了
沒？看它花蕾出現了沒？盼望它秋天能開花，盼望
它冬天不凋零。並且不由想到送花人：他是怎樣一
個孩子呢?為什麼連五毛錢報名費也交不出呢？…
…然而我卻應了鄉下一句“心用過，蒸黑饃”的俗
話，澆水太多，花兒葉不長，苗不發，根係也幾乎
腐爛死掉。
秋風吹落了一片片樹葉，我望著後院那些“暗
暗淡淡紫，融融冶冶黃”的菊花，雪花漫天飛舞，
我站在前院那株“疏枝橫玉瘦，小萼點珠光”的梅
樹下，每每想念那送花給我的孩子，也盼望新春到
來，這盆繡球好在“花”的天地裏，占得一個席
位。
春天的氣息，終於喚醒了我的繡球。我請教了
養花能手，改善了管理技術，那一串針尖大的葉芽
兒，一天一個樣地長。到了盛夏，便長得滿盆的翠
教嫩葉，蓬蓬勃勃地撐出一個賞心悅目的小綠傘。
我小盆換大盆，讓它有更肥厚的沃土，更廣闊的天
地。終於，綠葉叢中，竄出一個花瞢莢。花瞢莢上
擠滿密密麻麻的花營。花蕾象含羞女孩，勾著頸
項。幾日後才憋足了勇氣似的，展莖突長，衝太陽
昂首挺胸，高高直立空中。忽然，我發現那花蕾仿
佛啟唇含笑般亮出一絲粉紅的顏色，我激動得心都
跳快了：啊，繡球，你終於要開放了！
過份的期待，往往孕育著痛苦的失望。當天下
午上街買書歸來，擱在門口陽光下的繡球，竟讓雖
然愛花卻不懂愛花之道的人采走了花蕾。站在花盆
旁，我癡呆呆地忘了烈日的暴曬烘烤。天氣一日比
一日涼了。繡球卻不甘在這些挫折麵前認輸，倔強
拚搏，終於又育出了花蕾。而且不是一朵。花蕾一
旦出現，整個花枝似乎盡了全部力量和營養，使它
如雜技女郎，衝出葉的封閉，亭亭玉立在綠傘頂
上。我吸取以前的教訓，對花嚴加看管，早晨送
出，晚上迎進。揮筆到深夜，望一眼含苞待放的繡
球，心頭感到說不出的欣慰。
然而一天早晨，起床睜眼，我怎麼隱隱忽忽看
見花盆上空落落的，簡直象看見了安徒生童話裏那
些“意達的花兒”。我急忙翻身下床，啊，花盆裏
僅剩下孤單單的花莖了。一片片綠葉和幾個花蕾，
被摘了後零零亂亂地扔在地上。難道那篇童話中鞭
撻花兒的“棍子”昨夜來過？難道半夜三更有人破
門而入？難遭天花板會降下一場冰雹？頂棚上一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