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番瓜的記憶
被稱為“低標準”的三年困難時期,
吃糧很緊張,提倡“瓜菜代”。這瓜,就
是北瓜,又名番瓜。大概從外地引進而
來吧,就像西紅柿又叫番茄一樣。
番瓜耐旱、耐瘠薄,產量多,含糖
多,瓜肉好吃,瓜籽也好吃,又不需要
什麼複雜的栽培技術,很受渭北旱塬農
家的歡迎。春天,在小麥地裏套點了番
瓜,麥一割倒,遍地大葉、長蔓、黃花,
任它長去。待到秋後種麥時節,正好蔓
倒瓜熟。香瓜小的也有幾斤,大的能長
二三十斤。瓜肉一瓣一瓣朝外憋著,顯
出黃燦燦的色澤,像滿地側立著一麵麵
金鼓。收藏番瓜,講究不破皮傷肉,輕
拿輕放,可以一直保存到第二年開春。媳
婦回娘家,孩子走舅家,或背或提送一
個去,也算份體麵的禮物。
香瓜吃法很多,醋溜炒菜,脆香;切塊燉肉,爛香;和麵
一起熬番瓜糊湯,甜香。還可以摻麵烙饃、打餅、悶飯,也都
格外好吃。我們岐山地區,數範家村沙土地產的番瓜品質最佳。
有個笑話說,那兒待女婿,總要以番瓜為主,炒的番瓜菜,烙
的番瓜饃,熬的番瓜湯。丈母娘和新女婿這麼對話:“他姐夫你
吃饃!”“一樣!”“他姐夫你就菜!”“一樣!”“他姐夫你喝湯!”
“一樣!”因而產生了一個地方性歇後語:“範家村待女婿——都
一樣!”外村人滿含嘲諷,範家村人卻感到自豪。不過“低標
準”時期,農家不把番瓜當菜了,也沒大肉可燉,而是以瓜代
糧,隻能喝番瓜糊湯。
那陣兒,講“幹活不記工,吃飯不定量”,農村還辦食堂。
收了番瓜,完成交售任務,餘下的得送進食堂去。一架子車、一
架子車黃的綠的大瓜小瓜,大人們在前邊拉得淌虛汗,孩子們
跟在後邊流涎水。婦女們為了肚皮顧不得臉皮,不怕驅趕、辱
罵,頑強地在蔓堆裏尋找被遺落的“瓜兒子”。
我正上高中,能吃能長的年齡,被饑餓折磨得頭昏體困。母
親去世早,為拉扯我,父親受盡辛酸。遇上困苦歲月,就更艱
難了。從食堂領的糧不夠吃,得設法添補。黑市糧食越來越貴,
一塊錢隻能買一個小蒸饃。為了買點糧,父親把家裏能賣的東
西幾乎賣空了。最後,連他年輕時做的一件黑市布袍子也拿到
北山換了玉米。他常常把米糠、麩皮炒了,擱上花椒和鹽,添
幾把熟玉米進去,放在石磨上推成炒麵,讓我去學校時裝一小
布袋充饑。或者挖了蔓根煮熟,噴上一層薄薄的白麵,讓我提
半竹籃當饃……
俗話說:飯飽生娛事,饑寒出盜賊。村裏的風氣越來越壞。
偷糧、偷菜、偷倉庫、偷食堂的事件不斷發生a連娃們家也知
道:牛哭哩,人笑哩;飼養員,偷料哩……。飼養員換了幾茬,
最後大夥推舉父親進了飼養室。收了香瓜以後,想吃一頓,得
靠父親夜裏“苦戰一去掙——那時吃不飽,卻繼續搞“大幹、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