幹”,社員一日要出勤三晌,早晚兩頭加班。誰加班,誰分飯。
按規定,飼養員可以不去“苦戰”。但為了讓我能喝上加班才分
給的一馬勺番瓜糊湯,星期六夜裏,父親是非去不可的。
隊上怕多張喝糊湯的嘴,不允許休假的學生們參加苦戰。我
雖然快二十歲的小夥了,卻不能替下父親。躺在飼養室炕上,聽
牲口嚼幹草,舔槽底,啃槽邊,我怎麼也無法入睡。直到父親
端個搪瓷盆子,放到炕邊上,呼喚說:“番瓜糊湯,比糖還甜,
快起來趁熱喝!”
看見父親被半夜的露水弄濕了的粗布棉襖,看見父親不到
五十已雪白了的雙鬢,看見父親浮腫的麵容和消瘦的雙手,我
猛地回過頭去,臉埋在枕頭上,放聲哭了。
父親無聲地站著,心也酸了,他說:“孩子,日子難場,飼
養員都偷料吃,隊上才換了我。牲口和人一樣,也吃著苦力、吊
著命。爹做不出虧牛虧馬的事來,又沒啥本事給你弄吃的·這
番瓜糊湯,我喝了一半,給你留了一半……”父親常常用“吃
飽了”,“吃過了一來讓我多吃,而自己空著肚子。聽到這兒,我
更傷心得難以自已……
我吃得最香甜的番瓜,是在姑母家。母親去世早,姑母像
母親一樣經管我,也愛撫我。小時候每次去姑母家,她總要在
屋地上點一把麥草火,取了鐵勺倒進油,為我炒一顆雞蛋吃。
“低標準”年月去看姑母,她就給我吃番瓜。看見她從一個半人
高的瓷老甕裏取出一個金黃金黃的番瓜來,不解地問:“番瓜為
啥放在甕裏呢?”她說:“瓜娃娃,老鼠把人害得不安寧,甕裏
老鼠進不去!”我感到了那年月人們對番瓜的珍愛,也看到了姑
母的精明。
姑母做起番瓜,就更不同尋常了。她用小刮鏟把瓜皮刮成
細絲子,用麵和成麥飯,把瓜瓤取掉瓜子,也拌了麵,拍成軟
餅。麥飯、軟餅放進籠裏,在鍋上蒸著;瓜肉切成塊兒,在鍋
下邊熬著香瓜糊湯。
這頓番瓜吃得有滋味極了。第一次吃瓜皮麥飯,瓜瓤軟餅,
那種香甜可口味兒,是永遠難忘的。也許是那時肚子老處於饑
餓狀態的緣故。
是的,饑餓對一個人的考驗,就是死亡對一個人的考驗。在
學校的天地裏,不少同學偷飯票、糧票、麵粉、蒸饃,受到處
分。有的老師與學生拉關係,騙吃喝。有位姓楊的老師,借上
課機會,到學生宿舍偷饃,被開除了公職。有的教學得過且過,
課餘、假日,功夫全用在“吃”上,到城外河溝抓泥鰍,到田
野塄畔尋野菜,或下鄉購買糧、米、蛋、肉。一到晚上,人人
關起門來,點燃柴爐、油爐或煤爐,支起小鍋,熬這煮那,填
補肚皮。“做小鍋飯”是忌諱的,他們謔稱為“冒煙”。
給我們教語文的胡老師,卻與眾不同。他老家遠在蘭州,又
未成家,“吃”上完全處於內外無援的境地。但他生活得很剛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