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僻了,它們要到山外的廣闊天地去闖蕩。它們不是輕盈的蒲
公英,風兒吹不動;它們不是長刺的鬼針草,野獸帶不走;它
們也不是鮮美的種子,飛鳥銜不起。隻有山洪這個大力士,才
推動著它們,爭先恐後地湧向峽穀,湧向河床,湧向山外的河
灘平原,就像火災發生時人們擁向狹小的安全門,你擠著我,我
推著你。經過一年又一年艱難的等待,曆經一場又一場山洪的
推移,千翻萬滾,千摩萬擦,終於離開了母親的懷抱,來到了
繁華的大千世界,就像小孩漸漸長大成人一樣,完全改變了童
年的模樣,棱棱角角全沒了,坑坑凹凹全平了,不論個頭大小,
一律成了渾圓的形態。深山溝裏的方石頭,經過大自然的磨難,
變成了河灘川道裏的圓石頭……
上山,下山,進山,出山,從太白山返回來,重新經過我
從少年時代就已經認識的石頭河,它已不再有當年的寂寞和平
靜。世事變遷,到處修路蓋樓,石頭也成了值錢東西。但那些
光滑的圓石頭,上不平,下不穩,卻難派用場。看吧,滿河灘
上,一台台碎石機在嘎巴巴巨響,吞進圓圓的卵石,吐出有棱
有角的碴石,堆積如山;-排排石匠們在夕陽下揮汗舞錘,叮
叮當當的釺聲響成一片,織就一曲創造交響樂,讓那些廢石變
成方方正正的料石,碼成一個個石垛。一輛輛綠色、紅色南汽
車、拖拉機轟鳴著、奔馳著,穿梭於料山石垛之間,忙裝忙運
滿河灘由於太圓而遭冷落千百年的石頭,由人的雙手改變
成方石頭,派上了大用場。要是它沒有失去原來的棱角該多省
工省時呢?但這又可能麼?它們不失去棱角,就隻能永遠留在
童年時代,難得來到大千世界。但不再鑿出棱角,即使來到了
大千世界卻隻能是中看不中用的廢物!方石頭——圓石頭,圓
石頭——方石頭,世上的萬事萬物,多麼矛盾,多麼複雜!這
和我們人類某些特征又多麼相似啊!
一個孩子降到人世,不就像一塊石頭從山體上降落麼?不
事雕飾,棱角分明,質樸純真,無處不閃耀著人性的美好光彩。
但父母卻唬著臉說他們“幼稚”——不會做人,不懂世道。於
是大人們言傳身教,社會碰撞調教,如同石頭在洪水急流中摩
擦滾動那樣,棱角漸漸被歲月磨光了,變得如洪水衝至河灘的
石頭,圓滑、世故。大人們便笑眯眯地把“成熟”這頂帽子戴
在他們頭上。
“成熟”這頂帽子是很堂皇好看的,但把帽子拆開,就會發
現做成它的材料,除了“謙虛謹慎”、“文明禮貌”、“有涵養”、
“有知識”等等美觀的麵料,裏布全是髒巴巴的陳貨:“虛偽”——
逢人裝得三分笑,未可全拋一片心;麻木”——惹禍盡從口舌
出,招殃都因熱心腸;“八麵玲瓏”——到處隨緣延日月,終生
安分度時光;“明哲保身”——一服順氣逍遙散,兩煎香砂養胃
湯。還有:看風使舵,逢迎諂媚、城府深沉、難得糊塗、韜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