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小畫片上的獅子。
有一天,他們全家去外村趕廟會,走時在窗台上放了一碗
攪團,算作我一天的飯食。我吃的時候,喉嚨眼像伸著一把手
似的,一陣就全倒了下去。上午放學,我照著吩咐,把放在屋
門口的豬食端去喂豬,自己卻餓得渾身沒勁兒。
我正哭不出淚,呼不出聲,肚子餓得如貓抓,多虧男主人
趕回來了。
他是個挺善良的老頭兒,個子和他在家庭的地位一樣矮小。
他精瘦、詼諧,沒長胡子。一副老婆婆臉,包在黑油油的白羊
肚手帕下,溫和而平靜。他常常因為奪下我手中的大掃帚、豬
食盆,而被女主人斥責一通,也隻是抿嘴笑笑。
他一進門,把一塊小糖瓜塞在我手上,就急急打開廚房門,
東抓西湊地給我弄吃的。他小聲給我說:“你婆那人,有口沒心,
你甭記許!老話說,女人穿的三節衣(注)①說話沒高低!我不
言傳,不是怕她,是免淘氣哩!”說到這兒,他趕快擰身往門外
探看了一下,給我取了塊白蒸饃,聲音壓得更低:“今日給你買
糖瓜、吃白饃的事,你牙縫縫千萬甭露氣兒!”……
夏天到了,女主人特地在牛槽邊支了頁木板,讓我從炕上
搬到那兒去睡,夜裏喂牛,早晨墊圈。我老老實實照辦了。牛
虻、蚊子,叮得我渾身發腫;腐草、牛糞,熏得我頭昏惡心,忘
了添草、墊圈,就要受氣挨罵。我都很快習慣了。
有一件事,卻使我發愁。就是每天傍晚從學校回來,必須
上地割一捆苜蓿。割少了,不夠喂;割多了,背上站不起。我
常常是割滿一大捆,推著滾到一個土塄上去,再站在塄下背上
肩,摸黑回家。到家的時候,連累帶怕,渾身像從池塘撈出來
一樣。
有一回,回到家發現草捆上沒了鐮刀,女主人把眼一瞪,說:
“快去,尋回來!”
男主人囁嚅著說:“天黑,我去吧!”
女主人“汪”地一聲:“你還要鍘草哩!燒湯哩!叫他去,
外瘦樣子,狼不吃!”……
冬天來臨了,一個大雪紛紛的星期日,女主人命令我到鄰
①注:俗話:指舊時婦女穿裙子。
家去磨高粱。那隻鬥有一個巴掌大的豁口,是被火燒了以後留
下的。走出門道的時候,鬥被放在那兒的高粱杆撐了一下,高
粟從豁口顛出去一點。“獅子”便撲上來,左右開弓,“劈啪”兩
個耳光,打得我滿臉起火。她的腳更不安分,還像男人那樣朝
我屁股上塌來,尖尖腳“壓強”特別大,像錐子剜入皮肉。我
扔下鬥趕快逃跑了——這是我從小對付打罵的最好辦法。
雪正下著,到處白茫茫一片,不見人蹤鳥跡。我不敢回家,
往學校走去,幸虧碰見六年級一位大同學。他像鍘麵匠伯故事
裏的義士俠客,氣憤地揮著胳膊說:“走,找她個刁婆子,算帳!”
我說:“不不,我想家!”
他又拍著胸膛:“行!送你回去!碰上狼,打死吃肉!”
他一直送了好幾裏遠,過了最荒涼的一條大溝,才讓我自
己朝村莊走去。我在白皚皚的原野上急急地奔跑,放眼望去,天
網恢恢,隻有一座座墳堆,從雪地上凸起,不由使我想起長眠
在地下的娘來。她對我說過:“成了沒娘的孩子,就和叫化子一
樣了。”是啊,在學校,我是紅領巾,小主人公,可在寄食的遠
親家,我不正是一個可憐的叫化子嗎?連大自然也會欺侮弱者,
尖利的西北風追著我,狂暴的雪浪纏著我,灰壤壤的天仿佛就要
壓碎我……我步履艱難地奔跑、顛撲,放聲哭叫:“娘啊——!
娘啊——!”
不知在雪地上打了多少滾,摔了多少跤,好容易來到家門
口。我舉手推門的一霎間,又停住了。自娘歿了以後,親朋們
勸爹娶後娘。爹怕我和哥哥受虐待,拒絕了。我這樣站到他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