染得鮮紅。楊先生看也不看一眼,就命令同學們排隊走過,給
他“洗臉”——每人朝他臉上吐一口唾沫。
同學們早就對楊先生反感透了,誰願意給替大夥說出心裏
話的同學吐口水呢?楊先生惱羞成怒,外套一脫,抓過板子,對
隻做樣子的同學狠打起來。
那板子足有四寸寬、一寸厚,上麵鑽滿了洞,朝手心打去,
一個洞吸出一個血泡,滿手火燒!楊先生雙手舉著板子,從空
中高高摔下,卷起一股風來,發出陣陣哨音,連眼鏡也甩在地
上。同學們在一聲聲慘叫中,滿臉淚水地跑到涼冰冰的石碑前,
趕快貼上手止燒鎮疼……
放學回家,娘把我抱在懷裏,摸摸我額上的血泡,心痛地
揉著說:
敢唱,不敢大聲說話,不敢大步走路,有時正跑著,一看見楊
先生,我就不由得猛地煞住腳……我暗下決心,一定要用功念
書。別人打架,我不打!別人玩耍,我不玩!
一天上午,楊先生照例又去趕集。他一出校門,同學們就
一窩蜂地玩起來。我打算寫字,為了節省本子,拾根一拃長的竹
棍兒,在校園裏橫劃十一道、豎劃十一道,組成一百個方格,往
裏填起字來。
財東家的孩子跑到我跟前,用腳胡抹著,說:“大夥都玩,
你還裝好人,不成!”
他的外號“筍瓜頭”,家裏有錢有勢,爹還是校董,雖然一
個字也學不進去,卻會耍無賴。我記著爹的叮嚀,不敢惹他,盯
了他一眼,另挪個地方寫起來。
“筍瓜頭”得寸進尺,追來搗亂,還指著我掉了門牙的嘴喊
道:“豁豁牙,露氣兒,吃你舅的臭屁兒!”
我受不了欺辱,還口道:“筍瓜頭,長又尖,帽子像個燈碗
碗!”
他見我敢還口,撲上來就打。我一躲,閃了他一跤,臉碰
在我手裏的竹棍上,白眼仁出現了血斑。他捂住眼睛,挨了刀
子似的嚎叫。
楊先生回來以後,一看校董的兒子眼球充血,不問青紅皂
白,一個耳光扇了過來:“狗東西,光惹是生非,往回滾蛋!”
我怕家裏人難過,又怕真的不要我念書,不敢回去,站在
原地沒動。楊先生一隻手揪住我的右耳,一隻手在我左臉上抽
打,逼我往校外“滾蛋”!
我眼前先是金星亂飛,接著就一切變得朦朧、膨脹。楊先
生的五官,像被什麼拉歪了,變得無比醜惡;眼睛牛鈴似的擠
在一起,鼻子蒜錘兒樣的下垂,嘴像破瓢扯向一邊……。望著
這副麵孔,我不知從哪兒來了一股倔勁,不哭不叫,強著脖子,
朝相反的方向拽著,高聲呐喊:“我要讀書!”
揚先生肝火大動,掄起臂膊,朝我臉上抽來,一下擊中了
左耳。左耳裏轟隆一聲巨響,就什麼也聽不見了,隻覺得針紮
般地蒯疼。
楊先生仍不歇氣,直到把我的右耳拽得一圈血淋淋,左臉
抽得高高腫起,他才臂困力疲地罵道:“你個窮鬼,還想成精!
你若把書讀成了,把鼓背到我家門口來打!”
走了兩步,他又回過頭來,像宣告科學定理似的大聲重複
了一遍:“聽著,你若把書讀成,背上鼓,到我家門口來打!
哼!!”
然而沒等這條“定理”的證明,楊先生卻因為在麻將桌上
輸錢太多,把自已賣了壯丁,一頭紮進國民黨軍隊裏去了。
但這位啟蒙老師,卻使我終生難忘。不僅因為他永遠地打
聾了我的左耳,還因為他把萬惡的舊社會給窮孩子的摧殘和侮
辱,用最使人痛苦的方式,烙在我的心靈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