針眼裏逃出的生命 哥哥的夢(1 / 3)

針眼裏逃出的生命 哥哥的夢

娘去世的時候,我才十歲。

她帶走了愛撫,帶走了溫暖,把寂寞和寒冷留給我和哥哥。

安葬了娘以後,本來就非常貧困的日子,變得幾乎無法揭鍋了。

我是六歲開始上學的,這一年該上四年級。爹讓我休學,和

哥哥一起,去做烙鍋盔的小買賣。

每天清晨,我再也不是背著書包走向學校,而是把從舅家

牽來的小牛犢,套在後院的大石磨上,一邊不停嗬斥總想停腳

的牛犢,一邊咣當咣當地扳動羅兒。雪白的麵粉,毛毛細雨似

的落在竹篾子編的圓蒲籃裏,飛在我的眉毛、嘴唇上,把我打

扮成小老頭。直到半晌午,才結束這難耐的疲勞戰鬥。我小心

地把黑麵和白麵,分裝在兩個袋子裏。黑麵自家吃,白麵烙饃

賣。

到了半下午,爹把一半發麵、一半幹麵摻在一起,用小碗

口粗的木杠在小案板上反複壓揉,發出咯吱咯吱的聲音,驅趕

我對校園歌聲的遐想。我木呆呆地看著爹在壓好的麵團裏,仔

細地分層施放鹽末和香料,把一麵兒均勻地貼滿黑油油的芝麻

粒,另一麵兒壓成放射狀的細花紋,架起麥草細火,慢慢地烙

成圓形凹麵的鍋底狀。一個看上去焦黃、聞起來噴香、吃起來

酥脆的“岐山鍋盔”便誕生了。這是一種藝術品一樣的地方風

味食物。但買賣人家怕吃掉小本,最忌嘴饞。我隻能偷偷地咽

口水。

爹安慰我說:“等你哥回來再嚐吧!”

我眼光盯著鍋盔,卻裝硬漢說:“我不想吃!”

哥哥的任務,是上街賣鍋盔。

每當太陽從東城牆後邊升起,瞧望我們小院子的時候,在

咕咕鳥的叫聲中,爹把四個大鍋盔放在兩個竹筐裏,一頭放了

小秤,一頭放了刀子,反複叮嚀一番不要認錯秤呀,不要丟掉

錢呀,不要割破手呀什麼的,挑起擔子出門,送哥哥上蔡家坡

車站。

那一年,哥哥才十二歲,常常到天黑以後還不回來,鬧得

婆婆不停地念叨,爹焦慮地出村張望,我也盼得心慌。直到哥

哥突然推門進屋,把一對空竹筐放在屋地上,一家人才放下心

來。

哥哥的臉上,一點也沒有膽怕的表情,一五一十地把錢數

給爹以後,就自豪地用衣袖揩拭著額頭的汗水,朝我微笑。然

後端起黑麵麵條,呼嚕嚕地吃起來,像往喉嚨眼裏倒口

爹看著他餓虎吞食的樣子,心疼地說:“你又沒在街上吃飯

呀!你吃碗湯麵,就不饑渴了麼!”

哥哥抹抹嘴,說:“街上飯太貴咧!”

爹就掰下手片大的鍋盔饃來,分給我倆嚐。還問:“擔子重

不?肩膀疼嗎?”

“不疼!”哥哥回答著,把鍋盔饃的硬皮剝掉,弄出點酥軟

的饃心來,遞到脫了牙的婆婆手上,說:“婆,你先嚐吧!”

婆婆總推脫不吃,還說:“你兩個吃吧,老人吃了長皮胎,

娃娃吃了長人材哩!”

這時候,豆大的燈光,歡樂地跳動,屋裏溫暖起來。我倆

也舍不得吃下雖然隻有一丁點的鍋盔饃,悄悄藏進衣兜。

喝罷湯,爹去喂牛,讓我倆早點睡覺。

脫衣服的時候,我看見哥哥的肩膀,又紅又腫,吃驚地問:

“看,你還說不疼!”

哥哥卻說:“嘿,上車站累是累,可能見上火車哩!”

一聽“火車”,我就沒瞌睡了。我們村有一家曾在西安住過,

那家的孩子講起坐火車,才神氣哩!每當夜深人靜,遠處傳來

“嗚嗚”的聲音,爹說那是火車叫。哈,哥哥也見到火車了!

他說:“車皮一節一節地連著,可長、可長!前邊有個頭,

拉著跑!火車頭上有煙囪,跑起來一邊冒煙一邊叫。”

我問:“叫得那麼響,嘴巴比驢的還大吧!”

哥哥笑了:“沒有嘴!頭是個大圓筒簡,隻有一隻眼睛,比

碗口還大!”

他接下去又說“鐵路”。我隻見過牛車、土路,怎麼也想象

不出火車的樣子,更弄不明白鐵路是個啥東西。哥哥著急地揭

了被子,坐起來給我比劃:“鐵路就像平放著的梯子,有這麼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