頭上歇息。這時，一聲雞叫，燈籠不見了。他才發覺，就坐在
自家門口。推門一看，茅草破屋，變成了前庭後樓。院子裏牛
羊滿圈，屋子裏五穀滿囤……。從此，他就過上了好日子！”
講到這兒，爹沉思著抽起煙來。我迫不及待地追問：“這盞
燈哪兒去了呢？”
爹說：“後來，有一家財主知道了這盞神燈的事，怕窮人富
起來，勾引了一個盜寶的法師，把它弄走了。從那以後，咱這
塬上的窮漢，就越來越多，越來越窮……”
故事聽完了，我卻失望了。鐵盒裏的蠟油很快燃盡。燈光
突亮一下，向黑暗作了最後一個衝刺，熄滅了。隻有爹那煙鍋
裏的火星，喚起我對神燈十分強烈的向往和無窮無盡的想象。神
燈啊，你在哪兒？你在哪兒呢？快回來吧，回到我們窮孩子中
間來，回到娘的病床前來，回到窮人苦難的歲月中來吧！
但它能來嗎？對，我長大了，就去尋找那可惡的法師，奪
回神燈，永遠照耀這貧瘠的原野，讓每一家都吃稠飯，穿暖衣！
讓每一個黑夜都燈花齊放。這麼想著，我覺得自己似乎已經成
了童話中的英雄，渾身充滿了力量！
神燈雖然無望，一年一度的元宵節來臨時，外爺卻送來了
一隻紅紅綠綠的“雞公燈”。這隻燈籠，無論是高高翹起的尾巴，
血紅血紅的雞冠，還是自如滾動的四隻小輪子，都喚起我的衝
動。我望著它傻想：正月十五是燈節，說不定神燈會自己跑回
來的。或者，這盞“雞公燈”一點亮，就會變成神燈哩！這使
我大白天竟想躍躍欲試地點亮燈籠了。娘自然是不容許的。婆
婆說：“等天黑了再點吧，照照屋裏屋外，也圖個大吉大利！”
好容易挨到天黑了，娘坐起身來，小心翼翼地點燃了蠟燭。
婆婆還隨口說出個燈謎：“一個金瓜兩頭空，城裏開花城外紅。”
逗得我和哥哥爭著去挑燈籠。娘正說著：“甭慌、甭慌”，竹篾
拔脫，燈籠哄地起火，僅有的一支蠟燭眨眼銷得淨光，隻閃亮
了一下的屋子，立即變得更加黑暗，哪兒還有什麼紅花、神燈
呢？
哥怕挨打，跑出家門。我隻是傷心地愣哭。
突然，街上傳來一陣吵鬧和哥哥的哭叫。爹急忙奔向屋外。
原來在那個世道裏，節日的快樂，隻撲在富人的懷抱。元
宵之夜，窮人家依然是冰鍋冷灶，漆黑一團。財東家卻花天酒
地，張燈結彩。他們不但門庭、院落，到處掛滿了各種各樣的
彩燈，連死人的墳地也讓燈籠照得一片明亮。我們的“雞公
燈”起火以後，哥哥便叫了街上的窮孩子，跑進財東家的墳地
去拔燈籠。他拔了一盞“火蛋兒”，想拿回家讓我挑，被上墳地
換蠟的主人看見了，抓住就是一頓毒打……
爹一手拖著失望的我，一手拖著挨打的哥哥，腳步沉重地
穿過滿街花燈，對不起我倆似的，低頭慢步，默默無語。突然，
遠處傳來“叭勾、叭勾”的槍聲，他才停住腳步。我們一齊朝
槍聲傳來的方向望去。遠處一片火光，在墨染的蒼茫夜色裏，在
漫漫無邊的原野上，在黑巍巍的村落後，一股強大的火焰，急
速地騰躍，像在衝破黑暗的封鎖。淡紅色的光圈，不斷擴大、擴
大。
我想起爹講的傳說來，問：“爹，那是神燈的光亮嗎？”
爹想了一陣，說：“不是，那是北山上的遊擊隊下來啦，砸
了鄉公所，點炮樓哩！——對，神燈是快回來了！”
一聽神燈快回來了，我和哥哥忘記了眼前的痛苦，抹掉眼
淚，久久地凝望這橘紅的光焰，看著它像一支戳天寶劍，逼著
黑暗退卻……
啊，我們苦難的祖國，曾有過多少漫長的黑夜哪！但正如
一位詩人寫的那樣：黑夜給了我黑色的眼睛，我卻用它追求光
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