針眼裏逃出的生命 追求
童年時期,我家的生活是十分艱難的。
爹夾條口袋,把糧借貸回來,娘做飯的時候,變著法兒儉
省。經常是做好高粱攪團,也不許盛著吃飽,而是像塗抹紅廣
告顏料似的,在案板上攤薄、涼冷。然後做了稀麵水,裏麵煮
上苜蓿菜、薺兒菜、灰苕菜、苦苣菜一類墊物,才把攪團切成
小塊煎在裏邊,每碗隻許盛一碗底指頭彈大的攪團粒兒,其餘
便是湯菜。
娘織的粗布衣服,總是冬衣改夏衣,補釘摞補釘,大人穿
了孩子穿,哥哥穿了我再穿。我的腳上,鞋幾乎都是前邊張了
口,補起來;後邊斷了幫,再納上!一直穿到底上成了洞,還
舍不得扔掉。
吃鹽是極省的,湯常常淡而無味。食油幾乎隻在烙菜餅擦
鍋時才用。點食油的高腳燈,受到了娘極其嚴格的管製:全家
隻能用一盞,燈撚隻能有一條,天黑隻能點一陣。
那盞高腳燈,是外爺給娘的陪嫁“命燈”。圓圓的燈盤裏,
伸出一根長長的柱子。柱子頂端托著小拳頭大的燈碗。通身塗
著橘紅色的油漆,看上去像一朵美麗的花苞。
一到天黑,花苞便輪流在鍋台和炕頭上,開出鮮豔的紅花,
使屋裏的一切,帶上奇妙的色彩和神秘的影子。影子投在屋頂
上、牆壁上,互相交叉變幻。當燈花受到氣流搖擺的時候,所
有的影子一齊晃動起來,很是有趣。猶如現在的孩子們每夜能
看到電視、電影一樣,看燈花光影,是我童年最簡單的“文化
生活”之一。
吃罷晚飯,我和哥哥在炕上翻陣跟頭,就像一對貓兒,依
偎在婆婆腿旁,懇求她說古今。婆婆便說一個謎語讓我們猜:
“一個小棗,屋裏裝不了,開開門兒,就往外跑。”我倆思謀半
天,才同聲呼喊:“燈花!燈花!”燈火頑皮地輕輕跳躍,把無
窮的幻想送上我們幼稚的心靈。我從“小棗”想象出燈花更多
的變化來:饅頭、燒肉、花衣服、大戲台……
有時候,哥哥和我借燈的光亮,用手在牆上映出狗呀貓呀,
讓它們張嘴咬仗。有時候,哥哥和我用針紮了揀來的玉米粒兒,
放在燈花裏爆米花,你一顆我一顆地嚐著……。美麗的燈花呀,
給我貧乏的童年生活,增添了多少樂趣!
但日子越過越難,終於再也買不起食油添進燈碗,去漂起
白亮的細撚子了。每當太陽躲到西山背後去睡覺的時候,黑暗
便吞沒了遠處的山峰、雲彩和近處的村落、樹木,牢牢地統治
了我家窄小的院落和破陋的房子。
記得弟弟出世的時候,夜裏為他擦屎擦尿,娘隻點一根香
頭照明。婆婆在神堂前喃喃地祈禱,爹娘為日子不時地歎息,代
替了猜謎和燈影。我們的生活,也隨之失去了光彩和歡樂。
夏天來臨了。夜裏,大人們坐在院子納涼。我和哥哥嘀咕
一陣,就玩起捉迷藏的遊戲。我跑進漆黑的屋子,往牆角蹲去,
心裏還高興地想:“到處一抹黑,哥哥準捉不住我。”但我身子
剛靠近牆壁,屁股蛋就叫蠍子螫了一下。我像刀紮般尖叫一聲,
跑出屋子。
問明了原委,一家人不停地往我屁股的腫塊上擦大蒜,抹
煙油。為轉移我對疼痛的注意力,婆婆還講出謎語讓我猜:“城
背後,一樹杏,天明落得光光淨。”我一下就猜中了,卻不願說
出來。
亮晶晶的星星,為什麼要比成酸溜溜的杏子呀?我才不嘴
饞呢!它們應該是無數盞美麗的燈光,一顆一顆落進我們窮人
家中,陪我們玩耍,該多好!要是有它驅走黑暗,不僅省油,明
亮,也不會出今晚的禍事!
於是,廣袤的夜空,任我張開幻想的翅膀飛翔:星星能當
燈籠挑嗎?上麵能爆豆兒嗎?那燦爛的星空,大概就是婆婆說
的天堂吧!一定沒錯,星光密集的銀河,準是天堂裏最繁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