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在她被裝在那個若大的高壓氧倉裏。他望著她，心裏默念著：我的寶貝女兒，過去，每天夜裏，隻要她一哭，江成就抱著她來回踱著步。他還一直抱怨說。這孩子像個夜哭郎似的。後來遇到一個郎中給寫了一張紅紙，趁著夜深人靜，尋找到一棵孤樹，貼在上麵就行了。“天皇皇，地皇皇。我家有個夜哭郎，行路的君子念三遍，一覺睡到大天亮。”當初為了尋找一棵孤樹，他騎著一輛破自行車，轉了很多路，才在郊區找到。可現在江成不會抱怨了。一切都很脆弱。即便是江成也沒法為她呼吸。他祈求著女兒快快好起來。
現在你們出走吧。醫生小聲說。
桂玉隔著玻璃罩吻著熟睡中的小燕，兩眼盯著女兒，然後推開江成的胳膊跟著醫生離開了病房。門在江成身後輕輕地關上了。一切出奇地安靜。他的心快要跳到嗓子眼了。
大夫，我女兒的病情怎麼樣？江成問。
醫生無奈地聳聳肩：“難說，江成經理，無法完全肯定。真的，我不能向你保證什麼，完全靠她自己，我們該用的藥都用了。關鍵是她自己沒有求生的欲望，她總絕食是很麻煩的。你們應該從精神上鼓勵她愉快起來，讓她走出絕望的邊緣。好像她這麼年輕不應該有的情緒。她一定承受著什麼巨大的刺激？”
請你告訴我，我能做些什麼？江成雙手握醫生的手乞求著。
你們可以認真想一想。她跟誰關係最好，能夠談得來，這樣才能恢複她的精神。她的中毒程度一般，不是多麼的嚴重。看來她是受了極大的刺激才導致這種心理狀態的。
噢，桂玉用眼睛斜了一下江成。
還不是太嚴重對嗎？江成不解地問。
我們和你一樣，一定會盡一切可能的。你們不要給自己增添不必要的憂愁。要是你們自己也急出病來，那就糟了。他轉向桂玉和藹地說：“你在這兒守了這麼久，現在該休息休息了。我有這樣的建議，快快找她的朋友來，一定動員她配合治療。”
桂玉眨了眨眼說：“好的，好的，謝謝你了醫生。”
你得讓她好好休息，江成經理，”他對江成說，“今天最好按我的建議去做。”說完醫生轉過身走了。
江成轉向桂玉：“你聽見他說的話了吧。”她點了點頭。“那好，走吧，哎呀，你說我們找誰去呢？”
我不知道，她遲鈍地說。
樓下有電話，你們可以用，護士說。
謝謝，我有手機。
你有手機你就趕快找呀？愣著幹什麼？桂玉的口吻充滿了幽怨與憤怒。
讓我想想好嗎？江成變得溫情多了。
這要是黃曉依的事兒，你不用遲疑就能想出辦法來？哼。
你怎麼說話？沒完沒了了？別給你鼻子就上臉？我也是著急呀。說話就不會商量著來？
現在你不覺得晚了嗎？桂玉說。
去去，什麼晚了？告訴你女兒沒事的，有人跟她一談話，思想沒壓力了就行了。你看你，就不能容我想一想？
那你想吧，我看你咋辦？
他們爭吵著，相互埋怨著，走出大門慢步穿過窄小的通道，來到車旁，桂玉不肯上車。“怎麼辦？你得救女兒呀？你說話呀？怎麼辦？”
江成看著她。她的手指抓住車門，額頭靠在上麵。她的嘴唇在顫動，雙目緊閉著。但是她知道江成就在她身旁。她向江成身邊微微靠了靠。“你說我們怎麼辦？你不救她，我就死給你看？”
別鬧了，我在想辦法。醫生說，毒癮能治療，主要是她自我絕望情緒很厲害。
她為什麼這樣？你不知道嗎？告訴你江成，不論女兒的病情結果如何？我跟你離婚。
江成望著一向溫良恭儉讓的桂玉，一時目瞪口呆、瞠目結舌了。
5結束痛苦
江成默默地想著，這麼耗下去也不是辦法，隻能就近租間房子，幹脆住賓館。容慕桂玉也需要休息休息。於是江成在醫院斜對麵登記了賓館。
安排好桂玉，並讓她躺在床上，聽著不能入睡的桂玉哭泣。江成感到忐忑不安，他悄悄地從桌上拿過一支煙，打亮打火機，用手捂住火，將煙點燃。江成大口吸著煙，然後讓煙霧噴出鼻孔。長籲一口氣。
江成沒有絲毫困倦，腦子裏盡想著桂玉在精疲力竭時所說的話。不怪她，是我把她逼的，她是個善良的母親，我永遠愧對她，愧對兒子和女兒更愧對白發蒼蒼的老父親。
江成，我害怕極了。她哭泣著說。
別怕，她不會有危險的。江成說得很有信心，可江成的感覺並非如此。他覺得喉嚨被什麼異樣的東西堵住了似的。喘氣都困難。
求求你了，你救救我的女兒？桂玉突然在床上給他跪著，磕著頭。
你瘋了，你這是幹什麼？她是你的女兒就不是我的女兒嗎？我跟你一樣心急如焚。說著江成抱住了她。很久才使她安靜下來。
江成肯定她什麼都知道，可他還是沒說。江成說了些安慰她的話，但他沒法談他自己的事兒。換個時間，換個場合，也許可以。但現在不行。
江成想起黃曉依。現在他理解了她所說的話。多年的夫妻生活不可能一下子從你心中抹掉的。江成也明白她為什麼要問他最後會有什麼感覺。現在他體會到了。黃曉依好像什麼都經曆過了，她什麼都一清二楚。讓人不可思議的是她首先提出來離婚。但是做為男人他的勇氣卻消弱了，一點兒也不那麼強烈了。
江成將煙蒂掐滅在煙灰缸裏。桂玉仍躺在床上輕輕地抽泣著。一種從未對她有過的柔情向江成突然襲來。他將胳膊伸到她肩下，把她的頭拉過來，貼到他的胸口上。她像個孩子似的，溫存、輕鬆地躺在他的懷裏，沒多會兒就停止了哭泣。她的呼吸平穩安靜。隻是兩眼幹澀無神。
江成躺在床上，等著黑夜來臨，直到曙光慢慢從窗口爬進屋來。或者他去找女兒的班主任，老師一定知道女兒的知心朋友是誰？班主任能來也可以試試。此時此刻，他忽然想起該給兒子打個長途電話，說不定兒子能夠讓妹妹高興起來。江成一時挺興奮，他捅了捅桂玉，說出了他剛才的想法，桂玉說兩條路都試試吧？
結果班主任答應說，隻能試試了，以前我以為她考名牌大學沒什麼問題，不知什麼原因她沒有高考，隻說請假去治病，當時我也沒有時間細問，她一直表現很優秀，所以就相信了她，這是我沒想到的，我也有責任，但家庭責任是重大。一個孩子關鍵時期隻有一兩步，走錯了彌補起來恐怕需要整整一輩子。
那好，那就麻煩老師了。江成說。
我先跟她談談試試，有了結果我再告訴你們。老師說。
江成抱著一線希望用車把老師送到了戒毒所。
一個星期過去了，江成終於等到了老師的答複。她答應不再絕食了，隻是不想見你。請原諒我已經盡力了。你是家長，你明白你女兒的心思？
盡管女兒還是不見他，他也非常高興，至少他的努力有了結果，這有利於女兒恢複健康。可是他並沒有回答老師的問題。當然老師會在女兒的口中得知，他是一個不負責任的父親。
這天早上，江成走進醫院，所有人都對他們夫婦笑臉相迎。門口警衛和耿玉樹護士，那個接待員，電梯操作員，以及那些往日從沒有過笑臉的勤雜工和管理員，大家都在為他們一家人高興。尤其女兒進入戒毒所以來，他們夫婦與這裏的人們相處的很好。醫生走出病房，伸出手向江成迎麵走來。江成握住他的一隻手，桂玉握住他的另一隻手：“沒事了，”他興奮的喊道，“他脫離了危險。隻要休息休息，就會徹底恢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