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元新瞅著他,搓著手,然後放在辦公桌上:“我本來早就應該告訴她了。可是,”他欲言又止,又像是在自言自語,“但我開不了口。害怕這會嚴重刺激她。她自尊心很強。如果她覺著自己沒能像其他的女孩子享受到的一切,是因為我造成的,她會多麼痛苦?”他轉了一下椅子,目光越過落地窗,朝著市容望去:“我不能告訴她,但我同樣也難以忍受失去女兒的痛苦。我隻得給自己尋找一個每天都能見到她的機會。”他的聲音流露出一種容易讓人理解的痛楚:“我越來越衰老了。醫生勸我早就該停止工作去休養,但我不能放棄。”他又把椅子轉過來,看著江成:“為什麼還要讓她到我身邊上班呢,惟一的原因就是能看到她。哪怕每天隻見到幾分鍾也行。例如有一回,她離開了我,到別處找了個工作,我發現她在那兒掙的錢不能維持她的生活,我又強迫她回來了。我不願讓她那麼辛苦地活著。”他的聲音漸漸低沉下去。他沉默了很長時間,然後又看看範程,“但是,看來這一切是我做錯了。”
範程和江成麵麵相覷,彼此沉默了。房間裏靜了下來,隻有時鍾的秒針在嘀嗒嘀嗒地走動,劉元新坐在辦公桌後,他凝視著自己的手,玩弄著一支鉛筆。
江成和範程互相點起了香煙吸著。感覺勝利在向他們招手了。
江成,我今天才真正了解你,你幹的非常出色也非常出格。不但如此,你還懂得如何贏得女人。劉元新突然說。
哦,你是說黃曉依吧,我們是好朋友,我盡最大努力幫她把殘疾人自救會的活動搞下去。無論是經費還是我個人什麼我都不在乎,我能為她舉辦記者招待會。
據說,你經常同她在一起。劉元新毫無忌違地問道。
你相信傳說嗎?哦,對了。我們應該原諒一些小人的傳說。
我想,根據我的推斷,你想占有她。利用她打擊我是不是?這個小小的伎倆連兒童也會玩的。劉元新冷冷地說。
在我認識你,或者說在我知道你們的親緣關係之前,我就認識黃曉依了。她是一個優秀而又開放的女人,她吃了不少苦。讓我感到非常驕傲的是她非常愛我。我也愛她。
是嗎?或許你還不知道,她很欽佩你的。所以才能找到一起的吧?我祝福你。謝謝你的真誠!江成驚奇地說。
你就是為這件事來找我的嗎?你想要挾什麼,了結什麼?他問。
我要挾什麼,我又想了結什麼了?江成反問道。
要是我不同意的話,你就會把一些事情公之於眾,對不對?
也許是也許不是。那要看你有沒有誠意。江成說。
要是我拒絕呢?劉元新瞪起了小三角眼。
江成遲疑了一會兒,故作驚訝地說:“好多年前我父親曾對我說過,要想幹一番轟轟烈烈的事業,可以在這兩者之間作出選擇:一個是人間的地獄,一個是人間的天堂。我當時並不理解這話的意思。但我現在開始理解了,我寧願選擇來世的天堂,也不願意在當今下地獄。你呢你想下地獄嗎?”
劉元新盯著江成:“這就是說,你什麼都準備好了,不會亂說的?”他問。
江成搖搖頭:“這不是我的事。這是你自己的私事我不想幹預。我隻是提醒你,與人為善才是一個人的真正德行,沒有德行的人是令人唾棄的。”
劉元新輕聲歎了口氣:“你這樣說,我很高興。要是你來要挾我,那我無論如何得與你堅持鬥下去,管它發生什麼事兒。那怕兩敗俱傷。細想想,人生短短幾十年,前十年幼小,後十年衰老,好時光也就五十多年,其中又被一半睡覺占據了。享受的日子微乎其微呀。我們應該向前看,不應該向錢看,你說呢?”
江成站起身子:“哦,你說的對,應該向前看。我上一次跟你在銀行大樓說話時,就有了這樣的感覺,看來你沒有一點兒做生意的誠意。範程,我們走。”江成與範程子走向門口。
劉元新有點兒坐不住了:“怎麼啦,江經理。就這麼走了?你來幹什麼來了?”
江成停在門口然後轉過身子:“劉行長,你還有事嗎?”
劉元新騰地站起來,平日那冷淡的麵孔上立刻露出了一絲勉強地微笑:“你們走了,我又向誰討論解決問題的那些細節呢?有什麼話你就直說。”
江成感到自己的心激動得怦怦直跳。心想,這回成功了,一定能夠成功了,蒼天不負有心人。隻要努力,天才就能尋找到機遇。但是,就是把白癡放到機遇的漩渦他也抓不住。因為什麼,因為他是白癡呀。但江成懂得不能表現出來,他仍沒作聲。那種深思熟慮的神態有點兒裝腔作勢。
劉元新離開辦公桌子繞過江成的麵前。江成也迎著他伸出來的手。然後他打開門:“向楠,請你進來一會兒。我找你有點事兒。”劉行長不敢看範程,也知道他們串通一氣,有備而來,還是先賭一下他的嘴吧。不然,範程真的背叛了我查就糟了。
向楠進來了,一臉的疑惑問:“什麼事兒,劉行長?”
劉元新嘬了一下牙花,咬咬牙說:“偉績建築公司的貸款怎麼樣了。如果你去水城替我關心一下此事,我們不能讓江成經理等米下鍋了。如果我沒記錯的話,款已經打過去了?”
向楠說:“那我給業務股打電話,傳達你的意思不就行了嗎?”
劉元新遲疑了一下,笑了笑說:“這樣更好,時間就是金錢呀。”
江成發現,在劉元新在看向楠的時候,他的雙目流露出一種慈祥的神色。他盯著她看了好長時間,然後從眼角上瞥了江成一眼。江成微微搖了搖頭,在她背後輕輕說了一聲:“等著我,你呆一會兒再走。”
向楠身上繼承了她父親的許多精明之處,所以立即理解了江成的話。她朝著她的父親劉元新笑了笑,趕忙說:“劉行長,如果你認為合適的話,我寧願在你身邊再幹一段時間。我是無所謂的。我知道你對我的關懷是無法用語言表達出來的,我總是奇怪,我是一個可憐的孤兒了,你可能憐憫我吧?不管怎樣,我還是挺感激你的,你給了我那麼多,我不接受你又不高興,接受吧我於心不忍。我挺為難的,不過我的難處跟你相比差遠了。你就像我的父親一樣愛著我?我十分感激你。”
劉元新已經無法掩飾他內心的喜悅了,就像從血管裏向外流溢著一種既成現實而有女兒喊他一聲爸爸了,活了幾十年了,還從未聽到過自己創造的女兒喊過他一聲爸爸。他遺憾過,痛苦過,他不想讓這些痛苦帶進棺材。他甚至想,我的努力是有回報的,適當的時間該正大光明地認這個女兒了,不能讓她沒有一個名正言順的父親。我一天天衰老下去了,總會死的,她是我惟一的希望呀,所以把一切無私地給予了她。
劉元新笑了笑,臉上煥發的容光幾乎讓他一時顯得年輕了許多。他太高興了,沒有征服江成,卻認了女兒,她不會拒絕就算萬幸了。他一定能夠等到那一天。那一天的理想總能實現。但願江成別再利用此事要挾我?讓我左右為難。隻好慷一下國家的慨了,哪怕犯了錯誤也值得,因為那是為了他自己的女兒做的最後犧牲呀。
劉元新好像預感了什麼?這些日子他失眠、多夢、心悸。血壓增高。走路來直喘。他很恐懼,莫名其妙地恐懼。他多年的心血不要付之東流,讓她心存知恩圖報的情感。死亦足矣!
他兩眼望著牆壁,不由得打了個冷戰,他總是莫知所往地疑慮渺茫的未來。
劉行長,你不會怪我吧?範程憂鬱地說。
怪什麼怪。哎,你的鱉養得怎麼樣了?最近廣東有個朋友要來看貨。
哦,謝謝你的幫助。
噢,我看我應該走了。
江成,我想請你跟劉行長。範程說。
是嗎?哦,下次吧,我沒時間了。江成說完就走了。